文／蘇家立

不用拉開窗簾也能夠明白窗外一陣淒伶。淅瀝的雨聲是一隻習慣斷尾的壁虎，悄悄爬進了耳廊，將自己安葬在蝸牛殼旁。扳上檯燈開關，從一片柔軟的海洋翻躍而下，冰冷的和式木板一如往昔，什麼也不曾對腳底的圓弧傾吐。背起工具箱，穿上緊實的雨衣，我自願被雨幕包圍，它們闖入我的視線，以一種茫然的節奏牽繫著彼此，聚成一個個水漥，仰望自己灰濛濛的故鄉。

路況並不怎麼好，大概介於打翻墨汁在原稿上和急診病房剛好沒了空位之間。聽見輪胎的呻吟是在上一個擁塞的馬路口吧？已經有多久沒做機車保養了？一邊皺眉一邊看著早就失效的計速板，瞬間又衝過一個又深又寬敞的水漥，飛濺起美麗的寒花，嘴角不禁高揚，露出三歲童蒙也會鄙夷的微笑。

我又殺了一個水漥啊。就像雨帽上汩汩流落的水痕，削過眉宇，冒出一盞盞看不見的鬼螢……前方的T字路口，時常有砂石車肇事，而新舊不一的水泥牆，在雨勢下連半句辯解的勇氣也沒有。據說，雨天路滑，行車務必小心，而那只是常識，望著剪去半截的米色袖口，上頭的每一個格子早已填滿了雨珠。

在下一個高架橋，由於修繕效率不佳，地面勢必更多坑洞，刺激自然不少。洶湧而來的引擎聲彷彿遲暮的肺，咳出略帶泥味的凡囂，我刻意想再靠近它們一些，在油箱還沒告罄前，在雨還沒真正停止前，我還想衝過一個又一個水漥，即使可能打滑。

小學近在眼前，我不得不減速，瞅著一列列毫無表情自眼前緩步經過的隊伍，我只能選擇閉上雙眼，期待蟄伏在耳朵深處的壁虎趕快醒來，鑽進他們的衣袖，在他們冰皙潔淨的肌膚爬行，拖曳著早春的迷咒。印象中，我以前也和他們一般，只是差別在書包的底層還藏著幾顆混濁的彈珠。

我在踏進辦公室前滑了一跤，雙手捧的資料散落一地，有的被莽撞的學生踩過，敷上明顯的泥濘；有的則掉落水溝，藍色墨水如謊言慢慢暈開……雨早已在未能察覺之前停歇，惱人的耳鳴也霎然消失，一位年輕女老師走過來伸出左手打算扶我，我打量了她的無名指，婉拒了她的好意，拍拍膝蓋收拾好資料，小心翼翼打開辦公室的門。

「雨天很容易打滑呢。」背對著她，我盡量不讓關門聲，聽起來像早衰的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