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宗玄

傍晚時分，一位頭髮灰白的阿嬤，趕在快打烊前進到治療室。「我剛打了電話來，想說明天還有開哩！」她劈頭就對著我喊，當下，心底湧上了些許的不舒服。阿嬤接著就坐上了位置，斜靠在椅子上。她並不討喜，繃著一張臉，嚴峻得讓人不想直視。或許，一開頭的印象，不自覺告訴我：盡量閃避。

隔了一會兒，阿嬤雙手抱著胸口，似在沉思，也似在閉目養神。不變的是她的面龐，仍一樣冰凍著，分不清她的情緒，也弄不懂她在想什麼。此時，我的心開始猶豫起來，是要跟她搭話，還是繼續保持現狀呢？時間一分一秒在走，外頭的陽光，映照著白色的百葉窗，灑了滿地的暈黃，依舊熾熱……

「少年欸，我想請教你一個問題！」療程快結束時，阿嬤突然出聲了。這一聲劃破了冗長的靜默，也給了我一個機會，重新面對剛剛的疑惑。「請問我疼痛的原因是什麼？」阿嬤繃住的臉，終於有了新的面貌；然而，還不見笑容。不輕易表露情緒的狀態，繼續維持著。於是，我開始講解身體的構造與疼痛的原因。

「我們的腰就像橡皮筋，如果一直處在繃住的狀態，它就會像水泥一樣，愈變愈硬；所以，為了恢復橡皮筋的彈性，我們要慢慢、慢慢地拉鬆它……」我用雙手比畫著，一邊解釋惱人的腰痛，一邊告訴阿嬤現在做的治療是什麼。忽然，我見到她的嘴角不住地上揚，並點點頭說：「我聽懂了！」

阿嬤說：「來做幾次之後，已經改善不少，回家也很努力在復健。」說著說著，她就提到了自己的先生。「因為罹患過皮蛇，之後一直受神經痛所困擾，至今將近三年了，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阿嬤一股腦地說著，心底的憂慮全寫在臉上。或許，恰似溺水之人欲抓住海洋中的浮木，她停不下來。

短短幾秒內，聽者與說者易位。在驚異於如此劇烈的變化當下，我也明白了一件事：嚴峻、冰凍與靜默，都是阿嬤獨特的保護色，那是她對抗疼痛與憂慮的武器。可是在不知不覺間，也將旁人隔除開來了。如果，我選擇用既有的印象消極閃避，必定無法目睹這細小而戲劇性的變化過程。而這一天，可能就這樣帶著怨氣回家。

不久，已近日落時刻，獨剩幾抹餘霞即將隱沒。我帶著阿嬤，示範腦中所能想到的動作，期盼為她的先生多做些什麼。「動作非常簡單，但要持續努力。至少，希望他的體力回復到能夠來這裡復健！」我在衛教單上，用紅色簽字筆標註了重要的動作，並告訴阿麼，這些是回家功課。

阿嬤拉著我不住傾吐，一直到我面帶抱歉地跟她說，要準備下班了，她才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向我道別。也許，我依舊無法說，自己能夠理解她什麼；然而，靜下心傾聽，往往就是最好的良藥！

感謝阿嬤，讓我有機會去挑戰自己「負面」的第一印象，並轉化成一股「幫助」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