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簡文志

時間是最不容許挑釁的。

日月光影在唱吟憂樂間如彈丸墜地，韶時俊年總是曇現易萎。人生豈止悠悠窗隙過馬，歲月顛沛如電光流火，又怎羨青山不老。

佛語云兆載永劫，意指時間流布無限廣裘，見《無量壽經》：「所修佛國，開廓廣大，超勝獨妙，建立常然，無衰無變；於不可思議兆載永劫，積植菩薩無量德行。」阿彌陀佛修行佛果，救濟普度眾生，以心敬發四十八宏願，經過無量時間誠心修行，乃云為兆載永劫行，或另稱永劫修行。

如上佛語，時間無限流布，我清晰記得，那些走過的地方，浪擲的曩昔。慢水落花，天上人間，光陰消瘦難握，關不住，縫不密。你無視時間的存在，時間卻真切的面對你。

咄嗟詠嘆間，五十歲的姿態。近期夜睡不能安穩，半宵頸脖僵痛刺醒；兩眼必得架上老花眼鏡，反倒墨繪一股紳士風國學味的模樣。可貴的是，眉睫正氣尚未消退，然而髮際線漸漸後退羽化無爭，頭皮光明磊落像是遮不住的心事。即使餐風飲露，食量寥稀，依然肉身脂油繁華，腰圍比志氣寬闊；背脊時而挺立困難，腳步沉顢，也想像著家族史的慢性病是否纏身。整體而言，老脆的筋骨如似廢屋荒棄，椽架蝕蛀，竄氣漏雨，一派下下籤的解語。

五十歲的選擇。人生就是不斷的選擇適合的道路，選擇的過程，也是放棄的過程。兀然驚訝的發現，在選擇與放棄之間，也沒做太多事情。

五十歲的價值，慎取，敬獻。半老的智慧，不落言詮，離諂言，勿倨傲，不刻意宣傳自己，得獎當官都不好說，貼人蹭事，把自己搞得風光也無益於五十歲的意義。

五十歲的手勢與承受，乘載適當重量，與疾病共處；聆聽適切聲音，與生死共鳴。人近五十，簡單沉靜的生活，有些生活美好的撐持。最近受到幾位名師在臉書與社群私訊鼓勵，有提醒我為人秉持單純本質，有欣喜與我同門論學，有傳承研究精神，有詩學寫作相教，有喜見我經常在報紙的雜文小詩，有慰勉我擔任佛光大學系主任總有些難處需承當。因為都是大師，不好於此唱名，但是敬謝師恩；年紀相仿的摯友許文齡、李俊東、鍾正道、楊宗翰、謝靜國、陳文成酣暢瀟灑聊天。跟誰一起舒適自然，就是他了。

五十有自己的氣質。不慕輝煌，不喟炎涼。五十歲的氣質是不投機取巧，能夠深情的回眸；五十歲，也許給自己定位為老派的公主王子，享受一些真的感情，培養中年後的納涵能力。

五十歲的品味，或者是，予人品味五十歲的你。精粹學養，飽經閱歷，口吻親切，性格和善，洞視卓然，成熟自如，有一持久的嗜好，加上寵辱不驚，淡泊名利。

白天黑夜依然輪替，時針分針兀自交會。青山未改，容顏已換，舊時風華髹漆蒼霜，留取白璧無瑕的遙想，遙想五十歲以前有多美好，時而如李商隱傷逝「一寸相思寸灰」，時而如蘇東坡囂妄「老夫聊發少年狂」。

五十歲是晚花。然，花已向晚，仍有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