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前十行 ◎周夢蝶



春天緣著地下莖的脈搏嬝嬝上升

一直升到和自己一樣

不能再高的高處

嫣然一笑

就停在那裡

沒有誰知道甚至春天自己也不知道

為什麼，如此癡癡

浪費她的美；

乃不知有搖落，更無論

美人的嬌眼與採摘



【迷你悅讀】



周夢蝶「絕前十行」不論詩題和成詩過程均甚有趣。根據此詩附跋，民國六十八年除夕，周夢蝶曾夢至某荒煙蔓草廢園，見紫花一株盛開燦爛，低徊沈吟，得詩四節二十行，唯醒來僅憶後半，雖屢欲補全，「苦不成。恨恨而已」──因之詩題「絕」字，不僅指斷裂，亦明示了難再後續之意──不過綜觀此後十行既獨立自足，生動紫花亦「嫣然一笑」「停在」讀者心中，詩人其實可以不必「恨恨」。全詩藉一株渾不知凋零和美人採摘、仍癡癡開至青春頂點的花，提出一個永恆的困惑──為什麼大自然要如此「浪費她的美」？但除了造物者，誰能回答這問題呢？於是在席慕蓉「燈下」一詩中，我們所看到的，遂也是相同的浩歎了：

生命中的場景正在互相召喚／時光與美／巨大到只能無奈地去 浪費！

兩詩對照並觀，正可見詩人的敏感、細膩與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