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文外

辦公樓偶遇阿三，本棱感覺恍如隔世。

疫情已一年有餘，他倆其實幾乎天天線上相望。如今具體的人走在這具體的地方，空蕩蕩大廳中兩人一如稀有動物。畢竟已習慣在家工作，回來上班的人寥寥無幾。

新冠疫苗面世之功，不然再見恐是猴年馬月。

以往下午，華人同事都會聚在一起「走樓梯」。從一樓到第十二樓來回三次，只有下行聽說損膝而改乘電梯。然阿三懶，總以各種理由搪塞過去。

本棱下到一樓正遇阿三，著實興奮莫名，暫時按下走樓梯計畫。卻見阿三兩眼呆滯，從身邊直直地走了過去。本棱一伸手將他耳機線揪了下來：「裝助聽器了？聽不見我叫你？」

阿三呆了一呆，怒道：「別搗亂，正用耳機聽書呢。」

「噢對不起！」本棱陪著笑，及時止住正要按電梯的阿三：「電梯尤其按鈕最髒你懂不懂？」將一旁樓道打開，同時一臉好奇：「聽什麼書？」

「古文，《安娜卡列尼娜》。」阿三跟了過去。

本棱大笑：「托爾斯泰的小說，算古文？」

「久遠的、還是經典，不算古文又算什麼？」

本棱嘆道：「安娜可憐，但她的反抗精神仍值得學習。」靈感一來，一口氣說出許多「名家觀點」，最後總結：「她真是位巾幗英雄。」

「附庸風雅，人云亦云。」阿三搖著頭一臉悲哀，「什麼英雄？作者只是描述了一位墮落的情婦，不明白為何人們要給她貼金。」

「你為啥一定要特立獨行？」本棱嫻熟地開門按鈕，口中反駁：「這不也是作者的觀點？」

阿三沒好氣：「作者只是客觀描述故事，且對人性刻畫入木三分。但他何曾明說觀點？任由讀者理解。這正是高水準小說家的高明之處。」

「你貶低人家文學大咖，」本棱一臉不服：「恐怕只會在這說，公眾面前不敢吧？」

「小人之心了吧？」阿三眉毛一揚：「我何曾看人下菜碟。同一觀點，不同人不同場合咱從來不變。」

「可你以前曾說，到什麼山上要唱什麼歌，」本棱揭露道，「起碼不同場合要態度不同吧？比如不可將街頭亂晃的潦草形象帶到嚴肅會議上去。」他接著以「你還說……」開頭舉了很多例子。

阿三頗受用，得意地補充：「但對同一人的態度要始終如一，絕不應見風使舵、看人下菜碟，或前恭後倨、或前倨後恭。」見本棱聽得認真，氣喘吁吁中又列舉了許多例子。

終於再回十二樓，本棱笑著打斷阿三的滔滔不絕：「恭喜，你首次完成走樓梯運動。」他伸出了手：「疫情下只碰拳表示祝賀，就不握手了。」轉身幾步又回身，對著一時呆立的阿三補充道：「獨行無比枯燥，謝謝你幫我解悶。」隨後大笑著離去。

自此「走樓梯」正式改名為「解悶」。從此樓道裡充滿阿三的高談闊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