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煒智

防疫居家工作期間，戲院雖然歇業，媒體專欄、播客節目不但不能停，每每還要挖空心思想出新的題目來探索細究。與此同時，逐步解封的北美、英國、香港網友，暫停多時的影藝活動陸續歸位，密切聯繫之際，鴻雁往返，字裡行間談的盡是大師名作。最近不知怎地，關於「通俗劇」、「肥皂劇」，也就是「melodrama」的話題，在我們的小圈圈裡方興未艾。

好萊塢巨匠當中，我算是挺欣賞文生明尼利，在調度場面、調理演員、推展敘事以及渲染情緒的導演功力。他雖以歌舞片留名影史，但真要說起「通俗劇」，他平衡各種「俗」的配方，以致通俗而能不庸俗的技巧，值得細細品味。名作如《玉女奇男》、《梵谷傳》等，都有可觀之處。

一九五七、一九五八兩年之間，他完成三部電影——先在巴黎拍攝《金粉世界》，接著到英國拍攝《春閨初戀》，然後回到美國，在印第安納州的麥迪遜實地拍攝《魂斷情天》。一九五九年的奧斯卡，《金粉世界》大出鋒頭，拿下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導演在內的九項大獎，可是時隔多年，反而是當年小小轟動，隨即幾乎被人遺忘的《魂斷情天》，禁得起反覆觀賞，也教人驚豔、驚喜。

緊湊節奏完美構圖

一開始認識《魂斷情天》是因為看了馬丁史柯西斯的電影史紀錄片，裡頭截選了一段動作場面，實景拍攝的夜市嘉年華會槍殺戲，法蘭克辛納屈、狄恩馬丁，還有莎莉麥特琳。緊湊的節奏、完美的畫面構圖、氛圍鋪陳，深深吸引我的注意，可惜這部片子很少有機會看到錄影帶或DVD。

直到最近，一口氣看完《魂斷情天》，整顆心緊緊懸在喉頭。明尼利醞釀劇力的方式是一把一把拉起來，拉到一定的緊張程度，換手再拉另外一條情節，然後把這一束又一束的故事線整紮綑綁，出力再拉。看似尋常的開場，勾起後面多少人事浮沉——退伍軍人在戰後多年終於歸來，下了巴士，後頭緊黏著打扮浮誇、言語粗糙，既不嬌美又不可愛，反而俗豔得可憐的援交女，在大城市一夜風流之後，跟他來到鄉城，兩人談妥價碼，一拍兩散，故事正式開始。

為影后表演打基礎

莎莉麥特琳演的這位援交女，搶走整部電影所有光彩。她戲分不算頂重，但只要她一現身，觀眾的焦點必然在她身上。這個角色等於奠定她「傻大姐」的銀幕形象，為兩年後《公寓春光》的威尼斯影后表演打下基礎。甚至在前述夜市嘉年華的追殺高潮，法蘭克辛納屈還特別建議劇組修改原著小說的結局；本來該是他當場被炸臉、轟死，其他人將他的手稿整理出版，收住全片——「改讓她吃子彈好了。」辛納屈說：「她演得那麼好，搞不好這一改，她會拿奧斯卡。」

《魂斷情天》讓莎莉麥特琳第一次雙料入圍金球、金像的最佳女主角，這部實景拍攝的電影展現了文生明尼利走出攝影棚，運用美國鄉城既有環境完成好萊塢的夢工廠魔術，也讓初登銀幕不過三、四年的莎莉麥特琳因此不朽。

蟄居的歲月裡，在身邊影友恰好都在聊「通俗劇」話題的當下，回憶起這部幾乎被人遺忘的奇作，也默默向歌舞片巨匠文生明尼利那些不歌、不舞，卻不減光芒的文藝逸品，致上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