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錦銘

家中市場採購是太太的日常，我則偶爾上菜市場逛逛，每當看到擺地攤的攤販，總有向他們購買的衝動。對於地攤充滿親切感，來自小時候我跟母親在菜市場擺地攤的記憶。

在我三歲半時父親就一病不起，家中留下祖母、母親與我，一家三代孤兒寡母頓失依靠。母親從單純家庭主婦變成一家之主，負起養育幼子及照顧婆婆的責任。時至今日我仍然很難想像，當時母親如何度過心理關卡轉換角色，然而從一件小事，讓我體會到她遭遇了多大的困難。

我曾問母親，為何家中沒有父親的相片？她告訴我，父親突然過世讓她太過傷心無助，一氣之下就把他的相片都剪碎了。後來我請舅舅、阿姨在外婆家幫我尋找父親照片，卻一無所獲，遺憾至今仍未曾看過父親的容顏。

開始學做生意的母親，天未亮就帶我到市場擺地攤，因為生意不佳，她改為挑擔子搭小火車到鄰近村莊叫賣，晚飯後還要上街補貨。她賣過包含麵線、麵條、日用品、化妝品及中藥丸等各種物品，只要能賺到蠅頭小利的都賣，直到年紀大了行動不便才放下擔子。幾十年挑著沉重的擔子，也使她的肩膀比一般人更為厚實，較難買到合身的衣服。

母親整天忙碌，白天只有祖母在家，但是她老人家也要做雜工貼補家用，於是我大部分時間都跟著鄰居大哥哥大姐姐到處遊蕩。我曾在垃圾場誤踩灰燼被燙傷、當街叫賣冰棒、撿拾破銅爛鐵……回想那段童年歲月，我算是半個野孩子。

雖然母子相處時間不多，母親仍將我照顧得無微不至。她常叮嚀我要多吃飯才能長高，也因為我個子小，怕被人欺負，直到八歲半才進小學。若我身體不適，她會到處尋求祕方，還去許多廟宇求得好多平安符，讓我掛在胸前保佑身體健康。鄰居長輩笑稱，可能的話，母親一定會去仙山摘仙桃給我。

親戚朋友看母親辛苦養家，勸她再找對象一起撐起這個家。她提了幾個條件：對方要跟我們住在一起，我不隨繼父改姓，對方要對我視如己出，對待我祖母如同自己母親一般。繼父同意了母親的條件，加入我們這個三口之家，外出挑擔叫賣共同支撐家計，他也遵守諾言，讓我順利成長、就學。後來添了弟弟與妹妹，三個孩子都受到同樣的疼惜，我對繼父充滿感激，母親也用閩南語「生的請一邊，養的恩情較大天」時時提醒我。

母親不識字，唯一讓她謹記在心的是父親臨終遺言，無論如何要讓我讀書受教育，免得像他們只能做苦工。母親鼓勵我認真讀書，我的大學學雜費是她標會借貸而來，但她從未向我們吐過苦水；而我能回報的就是好好讀書，不讓他們操心失望。

隨著年齡增長，我逐漸認知到，兒女真是父母一生的牽掛。尤其當我為人父時，更能明瞭母親的用心良苦，以及當年她常勸告年輕人的話：「手抱孩兒時，才知父母恩。」為人子女應孝順父母，至少不該忤逆，讓父母操心。

謹以此文，表達我對一輩子辛勞挑擔的母親之思念，同時也感謝繼父當年無私的愛。雖然他們已先後離世數十年，我對他們的感謝會一直存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