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溪路70號》一個陌生人的二十四小時

◎鹿憶鹿 |2007.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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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出門時,那輛黃色的計程車就停在鄰居的車位上,鄰居停的是白色休旅車。分明是外面來的人,引擎開著,發出輕微的轟隆聲,可能是開著冷氣空調在睡覺呢!在一棵已長成兩百公分左右的三角楓旁停車,享受微熹後慢慢發亮的早晨時光,也許駕駛旁還有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一起領嚐這分意外的浪漫。門口的山路上,三天兩頭就會出現狀似幽會的不明車輛,走近一些,總會看到不透明的窗玻璃裡面隱隱約約的人影。

黃昏以後回家,陌生人的車子仍在樹旁。或者,是來探看朋友?

要入睡前,我走到窗前。一大排櫻花樹,鋸掉一大半了。三四樓高的樹開過花後,原本枝葉婆娑,綠意盎然,好像才是幾天的工夫,竟是病得一塌糊塗,樹身斑斑點點,而且葉敗枝殘,像得了絕症似的。懂樹的朋友說,樹可能得一種病,也許是從樹根傳染,如果不處理,旁邊的所有植物可能都不能倖免。本以為幾十年的樹了,可能會活很久很久,卻說枯就枯,植物與人的生命,原來都極度脆弱。

警車、救護車的刺耳聲突然在門外舖天蓋地響起來,好像就在眼前,啊!可能又是那一個老弱的鄰居要去急診?

丈夫從外頭回來,說是路旁有輛黃色計程車,有人要在車內燒炭自殺。

鄰居說那輛車停了一天一夜了,前一天晚上就在那兒,以為他停一會就要走的,也不好去催促他,停在別人的車位上。鄰居說,不敢去趕他走,怕萬一惹了兇神惡煞就糟了。太久了,發現不對,車子的引擎一直發動著,人,始終不見出來。走近去看,看到駕駛座的人頭上套一個塑膠袋,車內還燒著木炭。那個人要尋短。

警車來了,救護車來了,人,有些虛弱,意識還算清楚。木炭剛點燃不久,鄰居就報警了。

晚上,一直不能入睡,想著一個陌生人的二十四小時。他坐在車內,活不下去了,可能一直想著自殺的問題。他有財務糾紛?他有婚姻感情困擾?想了又想,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拿了一個塑膠袋套在頭上,將車內的木炭點燃。想活下去的念頭一定還很強烈,否則不會考慮那麼久。他的二十四小時在做什麼?打電話?寫遺書?回憶往事?對生命已不再留戀,是無人可愛,抑或無人愛他?當人生已遺棄他,或他遺棄了人生,那麼就是到谷底了,谷底的意思就是他的每一步都是往上。人生一向貧窮慣了,再也沒有可以失去的東西,所以,毫無畏懼。我在心裡一直叨念著。

一個陌生人的二十四小時,他在想什麼?一整個晚上,我覺得痛楚,覺得生命有困境的難堪,覺得自己獲救,覺得自己有一種從泥淖中努力往上掙扎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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