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居文

我的「姑婆」並非是阿公的親姊姊，而是阿祖認的乾女兒； 不過比親生嫡養的女兒更盡孝，尤其是當阿公去龜山大學深造及海南島留學的那些年。

我五歲時，阿祖回天繳旨的隔天，天剛亮，巷口突然傳來：「多桑啊！恁那會攏嘸等我，踅您去，放阮一个人是要按怎！」從巷口一路仆仆跪爬，哭天搶地，號啕大哭，蓬頭散髮的中年婦女，是姑婆留給我最深刻的印象。彼時，阿公在澎湖做跨海大橋趕不及回來，家中唯我獨「丁」。

阿嬤說，姑婆的多桑是從事特殊行業的「七逃郎」，從小受環境影響，耳濡目染，造就姑婆一身江湖味，大姊頭的氣勢，兄弟人的口氣，三不五時夾雜著台式國罵。據說啦，不可考，是阿公在「處理代誌」時熟識的，因緣際會認阿祖為「契爸」（義父）。

阿祖離世後，每年正月初二，阿公會帶我去三坑親自邀請姑婆回家「做客」。阿公說，這是為了報答他不在家的那些年，姑婆對阿祖的照顧。升上小四後，帶姑婆回「娘家」這個神聖任務就直接交棒給我了。先搭公車到大華戲院，再從白磚厝走到豬灶。姑婆會準備一支大雞腿跟紅包讓我邊吃邊等，等愛面子顧體面的姑婆梳妝打扮好，才坐計程車回家「做客」。

兩三瓶紅露對酒國英雌簡直是小case，但是跟許多男人一樣，半茫後不只講話「嘿嘿擲」，連笑聲都幾乎可以震開屋頂。「等」是我年初二唯一能做的事，總是得等姑婆喝掛了，讓我送她回家，才算功德圓滿。但我從沒埋怨，因為──姑婆惜我惜命命！

好景不長，若干年後姑婆家出了紕漏，舉家搬遷新竹南寮一個小漁村，什麼原因阿公始終三緘其口，每年帶姑婆回家「做客」這個任務就戛然而止了。

之後隔沒多久，家裡就收到姑婆的訃聞，從阿公老淚縱橫的眼眶裡，彷彿又看到姑婆眉飛色舞，開懷大笑的表情。鬱鬱而終的姑婆，讓我在女兒回娘家「做客」的今天，體悟人世的無常，感傷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