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瑩琦

● 柚子篇

搬到宜蘭大里後，在自家三樓露台即可看到草嶺古道的山群，滿滿的綠意盡收眼底。

住處旁有一大片土地，種了一排椰子樹以及柚子、柿子、柑橘、香蕉幾棵果樹，土地屬於房東及其兄長所有，是他們的祖產。

房東持分的果園無人養護，任其自生自長自敗，偶爾會有工人至此砍草，草未砍盡，倒是多年的桑葚樹以及高約兩層樓的香椿樹被攔腰砍斷，室友對於大樹有著特別的情懷，相信其中有神靈安居，他說當天凌晨樹神曾入夢告訴他有人要來砍樹，請他幫忙阻止，他並不以為意，後來發生此事，讓他十分傷心自責，而我則為了香椿醬及酸甜可口的桑葚而惋惜。

往年，房東在中秋節前會來採收柚子，但今年卻任隨滿園的柚子成熟、掉落、腐敗，或許因身體欠佳懶得走動，也或許是乏人照顧的柚子不值得收成。先前房東告訴我們，想吃柚子便去摘吧，不必客氣，我們採了十幾顆，有些剖開已有果蠅入侵無法食用，有些尚可，這柚子雖較市售的甜度遜色許多，然果肉還算豐實，水分多，且食用有機無農藥的天然水果，還是令人安心。

● 藍鵲篇

除了果樹，這片土地亦滋養著許多野生動物及昆蟲。

我的室友是資深的大里移民，曾看過白鼻心家族在後院探頭探腦，撿食他丟棄的果皮菜葉。不久前的午后，戶外傳來「嘎啾嘎啾──」的聲響，我趕緊輕推三樓後陽台紗門，看見台灣藍鵲三三兩兩地在果園中覓食，當我想更仔細觀察時，牠們忽地成群飛往更遠處的林子樹梢，這才發現此家族成員眾多，約有十來隻。

藍鵲警覺性似乎極高，活動時通常有一隻立於最高點當哨兵，只要周遭有一絲風吹草動，牠立即發出聲響警告同伴。為了日後能更近距離觀察這台灣的特有種鳥類，室友想出一個計畫：在後院立一根柱子，其上置一廢棄大鍋放入果皮，並於其旁設置水盤，釋出十足的善意，和藍鵲家族培養感情，博取其信任，或許有朝一日得以更近距離欣賞其美麗身姿。

● 蟲蟻篇

秋天到了，螞蟻開始忙碌地準備過冬，家中地面、壁上、窗沿上隨處可見其蹤跡，或三兩隻探馬部隊，或是成群結隊列行軍搬運物資。

從前在都會區，我租的小公寓內，絕對無法容忍一些非我族類。我害怕蟑螂，牠給人揮之不去的汙穢感受，平日若不巧與之狹路相逢必驚聲尖叫，繼而取電蚊拍將其處死；對待螞蟻，我同樣不假辭色，見一隻滅一隻；最令我厭惡的是蚊子，經常擾我清夢，不即刻除之，必不安心，當時住在十四樓，始終也沒搞懂牠們是如何鑽進平日甚少出入的門戶；至於蜘蛛或壁虎，因牠們以蚊蟲為食，留著有小用，於是視其為益蟲，任其橫行。

室友學禪數十年，深信佛法，心腸慈悲，不忍傷害任一生命；他甚至取菜葉餵食誤闖室內的螽斯或蟋蟀，家裡經常出現各類蟲子，大搖大擺，從不躲閃，室友告訴我萬物皆有靈，牠們其實可以感應到我們無傷害之心，久了，自然不害怕。

剛遷居鄉下，我常被突如其來的蟑螂、大蜘蛛所驚嚇，室友則被我的尖叫聲驚嚇。曾居住寺廟多年的室友說：「從前，師父告誡我們：『院內若出現蟑螂螞蟻，是你們未善盡清掃而招引，不可怪罪，應自我檢討。』」終於，過了一些時日，我逐漸習慣和牠們和平共處。消除了內心不時與蟲類對峙的緊張不安情緒，日子反而輕鬆自在許多。

如今，蚊子很神奇地不再打擾我的睡眠；看到螞蟻大軍出動也不再大驚小怪，反正等牠們搬完食物自會離開；蟑螂呢？則讓室友請牠們出去，互不干擾……

● 壁虎篇

曾經，在屋內角落發現兩粒壁虎蛋，我和室友小心翼翼地捧著，幫牠們放在紙盒內，想觀察小壁虎的誕生；然而一忙碌，壓根兒忘了此事，待想起，牠們早已破殼而出。

室友說，今年不知為何壁虎新生兒數量激增。牠們到處亂竄，有隻壁虎習慣躲在電鍋後，我們煮飯時，牠經常出其不意地探出頭來，剛開始時常被牠嚇到，現在與牠相遇，就打聲招呼，也不驚怪。

某夜，與室友同坐沙發看電影，情節恰好播映至緊張處。突然，從天而降掉落三滴水於我的右手肘，「發生什麼事？」我驚疑地望向天花板，隔座的室友亦同時起身查看，只見天花板上一隻壁虎舒服地搖著尾巴，若我視力夠好，或可看見牠得意的笑容。

就在不久前，偶然間於家中窗台上發現一狀似魚骨之物，仔細瞧，原來是壁虎骨骸，身肉早已成為螞蟻的食糧。

將其骨骼移置於燈下，拿出相機拍攝，鏡頭下，細小蒼白的骨骸如白瓷，頭骨上的雙眼仍炯炯有神，未因生命消逝而黯淡，尾椎骨上還附著肉眼幾不可見的黴菌，透過攝影呈現，菌珠竟奇妙地閃閃發亮。

死亡本身帶著些許悲涼，但不可否認，它也創造了許多契機，一個生命的消逝，同時開啟了其他存在的可能性。生命其實並沒有結束，只是轉化成另一種形式。

● 菜瓜篇

室友於清明時節植了三株絲瓜苗，沒有搭棚架，結果二株陣亡，唯一存活的瓜苗成長後沿著鄰近的柚子樹攀爬，在樹葉枝幹間找縫隙鑽，在綠葉間開花結果，不易發覺。有回我們無意間發現一條絲瓜，採收一剖開，已長了果蠅，只好回歸自然，其後也陸續找到幾條，也是同樣命運。

幸運健康成長的僅有一條，在柚子樹梢，但發現時，已老得不能再食用，只能任其老成一條大瓜，外皮逐漸硬化，轉成深褐色。某天清晨發現它躺在地上，也不知掉落多久，瓜皮幾已風化破碎。

室友將種籽敲落，中心挖空，放了一顆LED燈泡，接上燈座，化身為壁燈，他保留了絲瓜尚未完全剝落的外皮，憑添了些許拙趣，暈黃燈光透過層層纖維散發出來，讓人眼睛為之一亮。黑暗中，我痴痴望著打在牆上的光影，真覺得它是獨一無二的藝術品，於是暗自慶幸沒有阻止他的藝術魂，若依照我這菜市場歐巴桑的想法，它最後只能剪裁成多塊菜瓜布，用來刷洗油膩碗盤。

我於是異想天開，或許該開始勤墾地，明年瓜季搭個瓜棚，不吃絲瓜，專門收成菜瓜布，商請藝術家室友做各式壁燈、床頭燈……由我負責行銷，或可大發利市，開創工作第二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