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離

朋友寄來三張照片，是近二十年前同遊四川時拍的。望著舊時形影，恍忽之間，往事歷歷在目。

那年仲春參加學術考察團，藉由到四川大學交流之便，順道盤遊都江堰、九寨溝等名勝，既參訪道教的青羊宮，當然不能錯過峨嵋名山，及山下的報國寺、伏虎寺等古寺；既看過黃龍、松潘的山水，自然也得到綿陽看熊貓耍萌。幾天時間，幾乎將成都周遭景點踏個遍。

遊峨嵋前先參拜報國寺，當天遊客少，山門內瀰漫著古寺特有的清幽，輕撫巨柱、窗櫺，淚水突如其來，不可抑遏，朋友頻說：「很有感喔，很有感喔！」峨嵋金頂寺前提供蠟燭讓人供佛，有尋常尺寸，亦有巨大如椽的各種規格；隔天寅初即起，把所有禦寒衣物全穿上，在黑暗中哆嗦著等待傳說中的佛光；天大明，見中庭角落猶留灰濛濛的殘雪，無限悵惘。

江湖行走，自不免要擔點風險；旅遊也是走江湖，豈能例外？往九寨溝途中頭痛欲裂，勉強走在如畫的山區，迎著撲面而來的陣陣陰風，噁心想吐，看到什麼珍珠灘、五彩池、五花海，統統頭暈目眩，就怕一頭栽下，與水底那些數十百年不腐的樹幹為伍。下了九寨溝，不藥而癒。

行行重行行，大概太過操勞，巴士終於在一處山坳處拋錨，司機氣定神閒地說一時半刻無法修復，已聯絡車行派車來接駁。轉頭四望，坡下蘋果樹正零星開著花，倒是樹下一大片碗豆花開得正妍，淺紅淡紫，氤氤氳氳，如夢似幻。

往果園深處的農舍借廁所，廊下老人見我們一行數名匆匆，淡定地笑指不遠處的矮篷。哎呀！哪是什麼廁所？就在豬圈外擱著三兩條厚重的石條，方便跨蹲。人溺、豬溲原也沒啥差別，只是剛蹲下，兩三條豬就隔著石欄在你身後嚄嚄打招呼，真是那廂有禮，這廂心驚！

老人的媳婦或女兒見我們解了手，微笑招呼，我問：有地方洗手嗎？只見大姊從兜裡掏出鑰匙，打開廚房門，小心翼翼舀來半杓水倒進臉盆，笑容滿面地讓我們洗手，隨後遞過毛巾給我。我瞄了灰溜溜的毛巾一眼，忙不迭地在衣襟抹兩下，急說不用不用。見她一邊沾溼毛巾極慎重地抹臉擦臂，一邊叨念著已大半年沒下雨，屋旁的水源早已乾枯，擔水都得從遠處的山溝挑來，日用真艱難。

雖是帶著極重的四川口音，竟聽得我一身汗下，這水對她而言不啻瓊漿玉液，居然毫不猶豫地貢獻出來，讓此生只見一面的陌生人洗並不見髒汙的手。剎時，旅程上所遇上的種種不善，諸如以大鈔購物被誤為假鈔而噪嚷嚴拒，因滑手造成一個小小肥皂碟有損痕而索賠百元人民幣，因等待隊友越線而被粗魯推搡、驅趕的懊惱，都讓這張靦腆的笑臉給撫平了。一路盛景，再沒能比上眼前這刻滿勞動印記的臉龐來得動人。

都說今生一照面，前世多少香火緣。人世匆匆，祝願這位在己身受用不足之際，還能慷慨伸手，布施旅人極大善意的人間菩薩，願妳一切安好，再無匱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