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簡文志
帶了佛光大學中文系博士班一門課,學生戮力各自行業有成,俯拾仰取,捆載奮歸。我們相約到學生簡金龍家的餐廳午餐,金龍本身也是大學老師。我很喜歡這個班級,他們志趣相合相挺,相難相辯,相偕相惜。
餐廳位在宜蘭頭城,沿途海風襲膚侵骨,路直若脊,天藍似溶。我不太記得餐廳名稱,學生鄭安妮為我與柯乃文拍了海景背影照,面向海的,有些桑榆晚景祈禱太平的樣子。有了海,什麼都柔情了,照片都是海報刊物封面的。海上有衝浪者,看起來是新手,卻不減在浪峰破天縴雲的豪情高志。海不僅柔情,也使人壯懷凌霄。
餐廳後門直通濱海行人棧道,龜山島明光鋥亮,風情萬方,跌宕千姿。美好時光,有些奢侈,卻是值得,為了海的轉瞬風景。一直很想刺青,刺一方海景在手臂,「要浪花嗎」,刺青師傅問。「刺浪花很日式,有沒有一片海的風景樣式,淡淡的,靜靜的,藍藍的,有幾艘竹筏,老人皮膚黑黑黑皺皺的。」「或是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的感覺。」師傅眼神比海空泛。
餐廳門口飼養兩條娃娃魚幼苗,我與學生養行法師、洪藝瑋端詳著。娃娃魚又稱中國大鯢,《山海經》中記載「人魚,其狀如魚帝魚,四足,音如嬰兒……」指出了娃娃魚得名於聲音如嬰兒啼哭。
心中總有座翻飛的島,我在潮岸湧動,向島,如向自由女神。島是大地的喉結,在海中震顫,等待看海者的懺悔,給你眼光的聚焦撫慰。百川東逝,雲帆直掛,我們人世也正是深海疊淵,湮沉苦海。
海水常藍更似墨。墨海迎接金曙,波光粼粼燦燃,碎浪默默沙逝,舟楫綽影伏隱,天涯即是海涯,無垠有象。小時候,算命師祭改時,經常說我有水關刀關火關車關女人關什麼的,我最在意水關,破壞我很多海邊戲水的機會。
藍天碧海。這句話誤導我們對海的認識,我始終不覺得大海是藍色的,一般人多忽略海是可怕的。幼時曾與父親至海邊縴罟,夜間住在短狹的帳篷,看著父親拉起鰻魚苗,豐饒收穫。但是我願意到海邊夜看網罟縴魚,也只是為了黑夜中獨享一碗泡麵的趣味。父親年紀漸老,幾年前重操海罟鰻苗。他說海浪喜歡他,曾經將他往外海拉了十幾公尺。我一時心驚,大海讓我見證父親老去的年華。
餐桌上學生林福隆、黃秀珠與陳益源熱情談著生活,有的在越南教學許久,有的是法律背景,想寫公案文學,有的佛法領悟極高,視師友高於己。
大海許是最動感的樂團,自備立體聲音響,搖滾抒情重金屬,交奏樂感,嘯吟嘶吼,風迎浪行。
縱然行道寂寞如海,有堅持,就到對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