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簡文志

從宜蘭別居台北，移籍新店，夜晚拎著力竭的背影回到家中。落地窗朝左右如蝶翼張開，涼風撐破陽台格柵嫣然襲來，青潭溪的水聲簡述整天我沒聽到的故事；郵政橋橫跨，擎天架海的威勢，銘記如丹心照汗青與水相會的誓言；往前有警衛護守郵政宿舍，更往前是幽仄的山，暗蹙的天。

《詩經．關雎》︰「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大概河流就是家的開始，有洲、女、男，美好的相遇，戲銀水淨沙，賞綠茵游鱗，鋪陳綺麗的家庭寓言。潘雨桐《河岸傳說》（頁63）中，蘿伊絲說：「不信？有一天大河裡的水妖就吞了你。」河流就應該有各種荒誕神鬼幻怪精魅的傳說。

河流不強竄直線的晃蕩逸旅，而是以曲水彎道為當行本色。直線浪行本非自然，在梭流水滾中，河道障礙如紮如壘，或有奇岩、岏山、沙洲，佶彎抹角，未必皆能扛越。唯有擇曲流，撿彎路，選避障礙，緩抵洋海。曲折不為畏途，只為寬闊行走。人世多舛坎坷，委屈亦如恆常，更需迂迴迤邐，舒展自如。

青潭溪是新店溪重要支流，水俊魚肥，從石碇二格山與雷公埤山行起流脈。青潭溪支流為楣子寮溪，上游是著名景點銀河洞，銀河洞越嶺登山步道可行至貓空等處。下行有中生橋，居民臨水而居，溪畔有中央印製廠、郵政總局、土地公廟、各式大樓安駐。當地農用引水點，土蓮霧樹旁「夯鼓潭」在興建駁坎爭地中消失；下游「崩山潭」小崙坡是躍水潛行的樂園，後因北宜公路整建，青潭溪岸工程修葺，崙坡截平，樂園已成泡沫幻影。我家樓下美髮店的阿嬤說，日據時期，日人在崩山潭附近存有戰備糖粉，成為居民窮苦日常的豪奢甜食，隔壁自助餐店老爺爺牽動皺紋點點頭。

往下游是青潭，看到署有「銀泉新城」的鐵橋莫名缺氧躺著。原來早期建有青潭立體游泳池，設施先進，有人工造浪，甚至有滑雪場，後經營不易而歇業。

河流是千里一線，牽著人的歷史、生活、記憶、想像。河湄流畔總是生態棲息繁衍處，魚、蝦、蛙、蛇、鳥，是敵，也是鄰。

喜愛一座城市，或許可從膏澤城市的河流開始，河流也是文明文化的匯聚地。多次在國外遊船河，從船艙仰望如謙卑視野，遵命式地收下城市昂立的尊貴風華。在台灣，穿越城市的河流美感闕如，如基隆市有台灣第一條人工運河田寮河，岸徑斑駁，護欄老舊，沒有親河感；台北基隆河畔僅有休閒運動效能，難以摘錄深刻的文化記憶，更沒有為城市添加浪漫與幸福。高雄市愛河景致略佳，日間清新秀媚，夜晚燈影絢爛，真如其名愛河，愛意滿身，情語蕩漾。

行旅法國，好像巴黎人的生活就應該從塞納河的粼光開始，搭船欣賞經典地景，艾菲爾鐵塔、巴黎聖母院、羅浮宮，款款歷史都在河道中投影。匈牙利首都雙子城布達佩斯，腰繫歐洲第二河多瑙河，鎖鏈橋銀光映襯，馬拉什教堂、漁人堡、國會大廈，都是鑲煉多瑙河的鑽石。荷蘭童話村羊角村，又稱綠色威尼斯，河流像是圍巾暖圈全村，綠意滿到好似披風翻揚；鮮花、綠樹、合掌房，靜享平底船導覽一座座拱橋的故事。

特別懷念宜蘭冬山河，靜靜地頓悟季節的消息。可惜冬山河沒有穿越市區，不能潤色市區日常休閒的苦澀，有些邊緣的情調，漏拍的抒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