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須文蔚

葉淑芬總是細心改學生作文，不僅僅挑錯字，修改文句，她總是想從孩子們的書寫中發現問題：為什麼給了精采的小說，學生只看到情節，沒有體會小說家的微言大義？為什麼提供範例的散文，學生只能點出優美的文句，無法吸收散文謀篇的架構？又或者學生總不擅長於推論，只會在題目的字面上打轉，無法詮釋與分析出更深層的論點？

久而久之，葉淑芬體悟了一個道理，寫作課不能只是寫，要多討論，不要限定題目的字句，而是給學生一個事件、一個範圍，先讓學生的寫作任務停留在運用推論技巧上，高層次的孩子們會從具象推論到抽象，一般程度的孩子能從表層再推進去一點點，一旦習慣了從字面推論到比較深層的意涵，作文能力就能有所突破了。

因此，從閱讀開始就應當培養學生推論的力量，葉淑芬覺得文言文教學就是很好的機會，以柳宗元的〈始得西山宴遊記〉為例，如何能讓學生理解這不僅僅是一篇遊記，而是能分析與拆解，理解柳宗元登臨西山前，以及登臨後所看到的景象跟心理的反應。她總會提醒學生「推論」的重要性，讓學生討論：柳宗元原本沉浸在貶謫的低潮中，其後卻能「心凝形釋，與萬化冥合。然後知吾向之未始遊，遊於是乎始……」究竟是什麼情景與體悟，帶來全然不同的體會與突圍？

在這場沒有標準答案的討論中，葉淑芬老師不斷帶領學生出入在具象的山水景物和抽象的思惟間，討論為何買醉無助於消解煩憂？又為什麼浸淫在山水當中會不想回到現實的城鎮裡？為什麼一個人終究要有心境的轉變，才讓他有了嶄新的生命體會？在不斷推論之中，不同生活經驗的學生，顯然會找到不同的答案，也各自體會推理的刺激與挑戰。

葉淑芬老師是永春高中的名師，也經常到台灣各地分享她的作文補救教學，以及差異化教學的心得。在她所任教的學校，固然有文組的學生，擅長舞文弄墨，但不少理工控的孩子有著傑出的數理表現，善於抽象的思惟與運算能力，卻未必有著良好的書寫素養。差異化教學（Differentiated Instruction）導入教學現場，就在提醒老師接納每一個學生的學習方式不同、先備知識不同、學習興趣不同、學習需求不同，適應學生在寫作能力上的差異，因此教學上也就必須採用不同的教學策略，葉淑芬也一直設計與改善教學法，努力使理工專長的學生能體會作文之美。

面對差異化教學的挑戰，葉淑芬會給予不同程度的學生不太一樣的寫作任務，她不再要求學生一定要寫滿一張六百字的稿子，只要求三百個字以上即可，在相同的時間中，讓不同程度的學生提出不同長度的書寫，就先緩解了學生的焦慮。

葉淑芬也發現網路世代的學生習慣圖像閱讀與思考，在臉書（Facebook）或line上往往都是圖文搭配，更能吸引讀者。因此她會設計圖文創作的作業，以照片引發動機，或是先繪圖再寫作，當有具體的景物和情境時，理工科的學生一樣會有具體的感受，更容易充實文章的內容。

因此，當學生分析完〈始得西山宴遊記〉後，她請數理班的學生先畫圖，再書寫人生的突圍。一位數理資優班的學生，原本寫作都不是很具體，但當他先畫下π（圓周率符號） ，接著分析π的一橫、一撇、一勾各自的意涵，他開始討論自己生活常常會畫下界線，自我設限，撇與勾讓他聯想到突破框架跟限制的生活時刻，讓他看到生命當中不同的風景。對葉淑芬來說，這樣的聯想其實很有新意，也很有特色，也讓這位平常畏懼寫作文的同學建立了信心。

葉淑芬更進一步會建議同學在圖文創作時，進行拼貼，也就是把生命情境當中最想突破或改變的一個現狀放進圖中，這個圖形一定要和學生身體、生活或學業上的事物有關，當然也可以是一個幾何圖形，然後讓學生詮釋這個疊合上的具體物件與抽象概念間的關係與變化。有位非常乖巧，中規中矩的學生就用圓規畫了一個圓形，旁邊又徒手畫了一個不工整的圓，然後寫下了一篇相當精采的文章。

這位乖乖的同學內心一直想擺脫「好孩子」的形象，但總是很難脫離一板一眼的生活，父母親對她的各種關心都像一個圓，把她框限在一個規律的圓當中，讓她備感疲憊。於是她問自己，人生是不是只該追求完美？她回想起從小就覺得自己不夠好，父親一直期待家中有個男孩子，她不能符合父親的期望，也一直造成她無法和父親多親近，直到慢慢長大以後，發現其實父親並沒有不疼愛她。於是女孩發現，兩父女都必須從各自觀點中走出來，體會到生命本就不完美，就像不規則的圓形也存在另一種美，不是嗎？當老師讀到了這個平日拘謹的學生能說出心中話，把兩個圓跟童年經驗貼合在一起，不但心疼，也知道她掌握了書寫的新方向。

葉淑芬說，看到學生寫下：「放下標準才能趨近標準，因為生命不是數學習題，有方程式可以依循的，生命這個長遠的習題是要自我的獨立思考，也許內在的聲音才能無限的揮灑，而且趨近於屬於我的標準。」她真的無比感動，透過圖文創作的引導，讓學生知道要效法柳宗元，從苦痛中走出，而她自身的寫作也從兩個圓逼近了自己的生命歷程，發現自己不要那麼侷限在痛苦與期待中，她也不打算再質疑自己，書寫也就有了更深刻的力道，也開啟學生推論、思考與提出更多轉折的意念。

在葉淑芬的班上，寫作課更是一門討論課，同學會先討論自己的推論與經驗，彼此分享觀點，提出各種衝突的想法，綜合整理後再各自寫作。這讓她的學生有更深層的思惟挖掘，有更縝密的美感設計，而能讓理工控的學生也不害怕作文，關鍵的祕密武器莫過於圖文創作，讓學生在豐富的「畫面」與生活連結中，進入自己的回憶與心裡，找到抒情的事件，寫出更曲折與動人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