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柏瑤

高中以前，父母從不給我們零用錢。母親不知從哪聽說，誰家的小孩天天吃某種零食，最後住院快死了。她以此訓戒我們，不可亂吃外面買的東西，我們有的僅是母親做的三餐，幾乎無點心時間。若有，也是母親循著食譜做的擔仔麵或法式吐司。

我想貪吃什麼，不是看著母親食譜裡從不做的點心，就是到巷口的柑仔店，望著玻璃罐裡鮮紅到快溢出汁液的魷魚片、豔綠到比芭比娃娃首飾還漂亮的情人果乾，猛吞口水。

去到學校，也不能擺脫點心的誘惑。小學的福利社，最熱門的點心是「王子麵」。有零用錢的同學趁著下課去買，他們用各種方法壓碎未拆封的乾麵，然後撕開封口倒進調味包，接著抓緊袋口使勁搖晃，幾個動作就變出帶椒鹽味的脆餅條。

我只能眼巴巴看同學吃，遇到較相好的同學，忍不住央求，大器的會留下吃剩的四分之一，小器的則拿出三、四根小麵條放在我的手心。久了，也不好意思再要，只能假裝沒看見。

王子麵究竟什麼滋味？壓碎它的手感，或是搖晃調味時的趣味，對我來說像個巨大的謎，必須有錢才能解開。

一回，在地上看見一大塊的王子麵，是有人掉了，嫌髒不肯撿起來吃吧。四看無人，我竟興起吃的念頭，一把塞入口袋，想著放學時獨自慢慢享用踱步回家。未料放學前下起雨來，祖父趕來送傘帶我回家。祖父知道雨天我就不敢走過學校外的那座橋，刻意來接我。可是那天我好恨他。一路上盤算口袋裡的王子麵該怎麼辦，是丟掉，還是一口塞進嘴。好不容易撿到的，怎能丟掉；如果一口塞入嘴，祖父肯定問我吃什麼；不丟掉，回家又會被母親發現。掙扎許久，只好沿途偷偷丟掉。

如此卻讓想吃到的欲望更加擴大，也更加不能與人言說。

一天，地上又出現一塊王子麵，不像之前的大。這次不再放進口袋，而是放在鉛筆盒裡。那日，根本無心上課，深怕打開鉛筆盒會被別人發現我的祕密。終於回到家，又得伺機等待無人時才能享用那塊不需向人乞討的點心。那時我和姊姊、妹妹同房，從未想過、要過隱私，但那塊撿來的王子麵讓不過小學的我驚覺，非得有隱私才能消化掉這麼棘手的東西。

最後還是被姊姊發現，向母親告狀。母親不敢相信，自己的孩子竟去撿地上的食物。趁幫我洗澡的單獨時間，問為何要去撿王子麵，我答不上來。

第二天，雖還是沒有零用錢，但多了一袋小點心可以帶去學校。下課時我拿出小點心，驕傲地吃著，心想我也是有點心呢……不過，我想吃的還是王子麵。

出了社會有了月薪，自己愛買什麼就能買什麼，即使一百包王子麵也不成問題。但不論壓得碎碎，或是故意不壓碎，怎麼吃都不再覺得好吃、想吃了。直到麻辣鍋餐廳一家家開張，才發現王子麵最好吃的吃法，是在煮過各種食材的剩餘湯底，不得壓碎整塊放進，煮到吸足麻辣湯汁。此時，我從不與共桌吃鍋的朋友們分享，一筷子全部撈起，順便把落在湯裡的麵渣子篩取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