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馨文/台南市南大附中
在圖書館,潔淨的討論室裡,懸吊的白熾燈泡失去了亮度。
翻開洛夫的詩集,我對面的椅子彷彿被緩緩拉開,滿頭白髮的他坐了下來。當我們四目相接時,他沉重的眼皮蓋不住七十年的人生閱歷,他一眼看穿我對文學及生命的迷惘。才一瞬間,我像是什麼都懂了,卻又好像什麼都不懂。
洛夫察覺到我的不安,率先開了口:「你知道我曾經裸泳過嗎?」我點點頭,他笑著說那是在宣示創作精神的解放,我不禁想問:為什麼可以這麼豁達的陳述過往?他又像知道了我的疑惑,閉上眼,淡淡地說:「我已經老了,這騙不了人,只剩鄉愁放不下……」
我想到他的一首詩:「老,是一道門/將關而未閉/望進去,無人知曉有多深。」他起身轉頭望向圖書館來來去去、走走停停的人們,道:「那是一種人在困境中的呼喚,這不只是一種情緒,還是一個傷疤、一條傷痕……」他說的是鄉愁,也是我的迷惘,我試圖在他猶如時間迷宮的臉龐找尋答案,卻徒勞無功。
他回頭看向我,發現我仍是一頭霧水,笑出聲:「年輕人啊!別為賦新詞強說愁,你以後會懂得。不過你跟我太太真像,都對『答案』很堅持……」他那首〈因為風的緣故〉,裡頭的深情表露無遺,其中願為對方一生廝守的愛情觀,也打動無數的詩人和讀者。「我的眼鏡放哪兒了?」洛夫的手在領口、口袋摸索,獨忘了摸摸頭頂。鏡片反射著燈泡的光,像極一座燈塔。「在頭上。」我小心翼翼地指著。洛夫的動作停了下來,不好意思的戴上眼鏡後,開始仔細打量我一番。
正當我難為情時,他邊坐下來邊說:「詩啊!你的生活感受,天地萬物,時時刻刻的反省,都是。何必拘泥在一方水池呢?」水池?新的問題產生時,我發現眼前的洛夫開始朦朧起來!我想站起來抓住他的衣袖,但聲帶像是被人緊緊捏住一樣,無法發出聲音。我以為那是時間的鴻溝將我們分離,卻又聽到他飄渺的聲音:「物我合一,你是一個……」
睜開眼睛,白熾燈泡恢復亮度,洛夫的照片刊載在詩篇底下,我做了一個極為真實的夢,想必是詩人洛夫要告訴我:等你明白水池和真正的「我」是什麼的時候,我的謎底自然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