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婉君

春節回娘家時，母親送我一份禮物──一把陪伴她一甲子的裁縫師專用剪刀。民國四、五○年代，是個重男輕女的農工業混型時代，女性大多數被剝奪求學和就業的權利和選擇；許多年輕女子為了掙脫貧窮的農村生活，離鄉背井遠赴都會謀生。

母親也在她二十一歲時，離開中部家鄉，隻身前往台北，在女裝店當學徒；那年代，擁有一把裁縫專用剪刀，可說就是裁縫師的證照。結婚後，適逢政府推行「客廳即工廠」的經濟政策，母親在家中搭起裁布床、縫紉機，從事家庭裁縫業，賺取微薄收入貼補家用。弟弟的搖籃就釘掛在裁布床底下，母親一邊工作一邊照顧兒女。當時我已年少，偶爾幫忙趕製仕女服裝，因而學會了許多基礎女紅。

如今仍保留幾件母親為我做的冬季長裙，黑絨布為底像縫紉機不斷向前奔馳的長夜，茶色螺旋攀爬的花樣似蔓藤植物生生不息，在時間耕耘的園圃中，飄落焦褐往事又滋長赭紅新頁。宮廷般高雅的長裙，雖然形式已老舊，卻保有新衣的香味，讓我回憶起試穿時，鏡中出現的少女羞澀靦腆，母親則彎身檢查裙子的每個細節。

接過母親手上的剪刀，閃爍金屬的冷光裡還留有母親手澤餘溫；我凝視歲月走過的斑斑鏽痕，回憶兒時，在家中的嬉鬧與靜悄，腦中快轉著舊時代的點點滴滴……

我恭敬地捧著這份意義非凡的禮物，或許它代表著母女之間心照不宣的傳承：保存舊時代的女性美德、具備新時代開創命運的勇氣；經常磨利耐心細心，帶著母親的祝福與榜樣，剪裁圓滿幸福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