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心／台北市台師大國文系

我耗上了漫漫歲月，做了一場長長的夢，醒轉的時候，發現眼前是一片荒蕪的漠。

我看見晨光，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恍然數起自己不安定的年日。四年了吧，我想，這四年來，我像是生活在永夜裡。而最後這道晨光來得很慢，它流連在遠方，地平線那端，一個沒有你的地方、看起來安靜許多的地方。

我看見身旁有一群金色的梅花鹿，它們的腳步不慌不忙，列隊往同樣的方向走去。試著站起來的時候，我深怕自己不穩的亂步踏到它們，於是小心翼翼地避開——但它們只是穿越我，像是存在於不同的時空。

我試著朝它們奔跑的方向前去，然而它們始終注視著我身後的某一個點，視線筆直，明明是那麼遠的路程，眼神裡卻盡是平靜。

或許它們就是晨光，甚至是晨光派來這裡迎我離開永夜的使者，我突然這樣想著，因為它們小巧的身體就是光的顏色。

我問你，「嘿，你看得見鹿嗎？」你閉上雙眼沒有出聲，只是搖搖頭。你走進我的生活之後，沒有止盡的永夜便跟著降臨，盼待了四年，東方才緩緩升起朝光——我急得哭了，多希望你張開雙眼看看，那群披著金光的鹿正在往那麼美好的地方走去。「一起去好不好？」你又搖搖頭。

這片大漠實在是空得令人發慌，於是我決心向你告別，然後獨自往那頭走去。我輕輕喚你的名，說上了幾句道謝，字字句句似是頻率單一、柔聲低吟的禱告。在最好的風光裡，用生命的力量，呢喃成溫柔的語言，揉進此生僅有的祝福和想望，只向你、只給你，就你一人。

全部的禱詞結束，我彷彿聽見你的聲音，卻感覺不到你。晨光第二次出現，那群似曾相識的鹿又來了，和那時候一樣，列隊踏著相同尺寸的步伐、蹄敲著相同的節奏；它們的犄角被整齊修剪，像訓練有素的儀隊。隨著太陽往東上升的高度，跫聲愈來愈逼近，清晨，我感覺靈魂幾乎要脹破，胸口裡的衝動再也按捺不住，鹿群在呼喚著我，往晨光的地方走去。

我把你以及四年的歲月都擱置在荒漠，一切像曇花一現在昨晚。昨晚是長長的永夜，清晨的第一道光乍現的瞬間，我便攜著我渴望光源的靈魂走了，和鹿一起。

我走進鹿群，卻沒有造成任何打擾，像是我從來就只屬於它們。那些純粹的眼神絲毫沒有移開，筆直地仍然朝向晨光那頭。它們的步伐沒有放慢，倒是默契地讓開了位置，讓我走進隊伍，彷彿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注定。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開始聽見熟悉的船歌，聲音由小漸大，旋律愈來愈清楚。我定神一看，才發現原來晨光乍現的源頭，是小時候的港旁。港旁有一個人，他總會默默提燈，輕哼著一些沒有歌名的小曲。我低頭，才看見自己的掌──那雙因為把歲月握得太緊而灼傷的掌，慢慢被金色的光包覆住，像是鹿群的魔法。被灼傷的紅色斑點，都被裹成溫柔的形狀。

我又想起你，以及昨晚那長長的永夜。如今你已經永遠和夢一起擱置在荒原上，我們再也找不到彼此，因為如今我也成為了一隻鹿，披著晨光，輕盈地在隊伍裡跳躍、前進，躍進一個又一個的永夜，帶領一些人回到港邊，唱著熟悉的小曲，在朝來的光裡，道別歲月、禱願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