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賴賴
女兒陸續結婚後,母親獨守家中,於是若逢假期,我便會回娘家小住,聆聽她說話,也重溫懷念的暖熱飯菜。
晚餐後,母親拿出近期新買的紫色大衣,細數它的巧思與剪裁,邊說邊穿上身,還像個模特兒般前後展示。我見她興致高昂,舉起手機捕捉倩影,並遞給她欣賞。望向影中人,母親眉頭一皺,頻喊:「怎麼那麼老?皮膚好暗,快刪掉!」我連忙說剛剛沒拍好,旋即改用美肌APP重拍,才稍微化開那糾結的眉頭。
兒時便常就著檯燈,替母親除去濃密黑髮中閃現的白絲,後來出外讀書、工作,不知不覺間,母親的秀髮已成為拔不盡的花白模樣;接著齒牙動搖,出現咬字不清的現象。
「中午要吃芋泥嗎?」然後端出來的是玉米。
「快來吃歡茄炒蛋。」炒的其實是番茄。
這些話語,很快就能揭曉謎底,較難解讀的,是電話裡的對談。她老嫌我聲音小,我也常聽不太懂她說的話,母親猜是話筒的緣故,只是後來換了新的情況依舊。某回餐敘,她沉重感嘆聽力變差,常聽不清別人的話,真的是年紀大了。
有相同情況的,還有年長的奶奶。
奶奶直到90高齡,仍會從南部啟程,巡迴般探看散居各地的子孫,直到後來眼耳身皆已退化,才換由我們殷勤致電訪視。只是奶奶雖未痴呆但重聽嚴重,儘管已朝話筒大聲嘶吼,另一端仍傳來:「啥?妳說啥?」像是要把話語傳至遙遠山頭,我的聲音響徹住所,恐怕連鄰居也清楚可聞,但辛苦對談了一陣後,才發現終究還是雞同鴨講。一向給人精明印象的奶奶,從前的靈敏,像被逝去的時間帶走般日漸枯竭。
現下的奶奶、明日的母親,又或者是其他親友,面對珍愛的人無法遏止地老去,其實,多加陪伴就是最好的辦法。聽不清楚並不會阻礙彼此的溝通,因為語言只是媒介,重點是傳遞出對彼此熱切的關心;而且,只要靠得夠近,想說的話仍然有機會傳到對方耳裡。
「您穿這件真的很美,來,轉一圈再拍一張。」我對母親說。
她回過身去,對準我的鏡頭,燦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