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筆人:趙 怡 佛光大學榮譽教授
這幾年,趁著腦力未衰,埋頭撰寫生涯見聞錄,從回憶中翻出不少酸甜苦辣的片段,也萌生些許感觸。半個多世紀以迄,人們生活的樣貌隨著物質文明的日新月異而大幅改變,但精神層次卻不曾與時俱進。
1950年代的台灣,二戰方歇,內戰未止,海峽上空烏雲密布,大小戰事此起彼伏,島上的居民滿懷驚懼地翹盼和平的曙光。之後幾年,兩岸危機漸緩,人們對未來燃起希望,日子裡才開始有了歡笑。
當時,一般家庭收入少得可憐,多數人儉樸度日,入則粗茶淡飯,出則安步當車;小朋友的鉛筆要用到最後一寸、書包要揹到起毛才可能換新;中學生穿的制服概由父母兄姐的舊衣剪裁而成,真正做到「衣穿四季」,但亦甘之如飴,從未自慚形穢。原因很簡單:大家都明白「生存」的可貴,連眼前這點「小小的幸福」也得來不易啊!
當時的教育資源極為匱乏。我家5個兄弟姐妹都在眷村長大,一律就讀師資水平偏低的「軍人子弟學校」,接受標準的「填鴨式教育」,體罰更是家常便飯,但面對長輩「成龍成鳳」的期許和聯考的嚴酷挑戰,必須夙興夜寐,加倍用功,也未嘗以為苦事,反倒每逢聯考過關,榜上有名,全家老少都欣喜若狂,還要放串鞭炮來慶賀一番。
校園裡林木蒼鬱,但設備簡陋無比,運動設施幾乎付諸闕如,唯一的籃球場也只有半邊,但每當下課鈴響,同學們一擁而上,短短幾分鐘內能搶到個把球來投投籃,也覺得樂趣盎然。
那些年還沒有電視,閒暇時頂多聽聽廣播,偶爾去「中山堂」看場電影,文化活動係以閱讀為主,也讓我們早早接觸到略嫌「超齡」的古典文學作品;當然也沒有手機與社交軟體,連家中裝設市話都十分稀罕,日常人際聯絡唯有面對面一途,生活重心全放在與家人、鄰居和友朋的往來串聯、相濡以沫,倒也其樂融融,而在彼此守望相助下,從未操心過居家安全。
那年頭,人們鍾愛國家、孝敬父母、尊重師長、友愛兄弟、珍惜愛情、慎擇婚嫁,如今回憶起來,艱澀的歲月中洋溢出無盡的感恩與滿足。
或許由於世代間的生活經驗有別,今日的成年人常責怪下一代好逸惡勞、少不更事。其實,台灣社會走下坡的責任不應歸咎於年輕人,畢竟他們的價值認知在世代交替中遭受嚴重扭曲。
新生代人口從呱呱墜地開始,便從環境中學到「自我中心」意識,體會出「只要我喜歡沒什麼不可以」;他們在懵懂中即被政治人物的謊言所迷惑,認定「自己是台灣人,不是中國人」,「中華文化為外來文化」;他們自小目睹朝野鬥爭、族群撕裂、勞資對立的場景,誤以為遇到挫折,只有激烈抗爭才能捍衛權益。
他們對於大眾媒體的羶色腥內容以及新聞從業者無視公平客觀準則,甘為權力或商業附庸的亂象,早已習以為常;他們心目中的國際現勢,無非就是弱肉強食的叢林,世界領袖著眼的只是各國的利益,而非人類社會的永世和諧。失落的老輩中人與其怨懟「一代不如一代」,何不先反躬自省:到底孰令致之?
美國作家佛里曼和曼德鮑合著《我們曾經輝煌》(原名:That Used To Be Us)一書,感嘆美國社會盛極而衰,今不如昔,回頭看看台灣由治而亂的變遷,或可用「我們曾經幸福」來形容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