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令臣

初抵一片荒涼陣地，才知舉目所見乃假墓、假房、假廟……

若無說明牌，我們恐怕會嘆息這只是個落寞的荒村野徑……

當兵前的晚秋初冬時節，和兩位朋友穿梭瑟瑟金風，一路往台南新化山上前去。

身處亞熱帶，雖無緣看見楓紅，不過在這趟清爽旅途中，卻意外見到滿地橄欖木落下的紅葉，抬頭望去則仍是滿山青綠。

依據朋友阿豪收集到的情報，說是一處叫橄欖山的地方有好玩的東西，很值得一看。我們身上的探索血液如劉易斯與克拉克般沸騰，查了一下方知橄欖山位於新化，離我們不遠。

隱在深山草間難尋覓

出了台南火車站，沿台20線走便能抵達新化。從省道轉鄉道，驀然褪去城市衣裳，是入射角的關係吧，那抹光讓緊鄰的青山綻發颯爽。

阿豪也說不清那裡有什麼，只知道隱在山中的目的地和軍事陣地有關，可以滿足我們探險的想望。山好找，地點卻很隱蔽，我們在狹窄的山路來回幾趟，遲遲找不到正途，還走錯一段路到了一家寺廟，最後才終於找到廢棄的國軍營地。

其實山路不複雜，但不知確切位置，全憑運氣摸路。接近晌午時，來到一座傍山的古剎，有一位僧人正靜靜清掃落葉。

關掉引擎，剎那空山寂然，引來漫天漫地的秋意。雖想佛門中人不理會俗事，還是抱著希望打聽，那僧人正指著一旁階梯。「走上去就是了。」

說明牌見證當年村落

連忙道謝後，我們奔走至枯黃葉子蓋住的步道，附近便有褐色的說明牌。阿豪說的地方就在頂上，那兒有房、有廟、有墓，草木叢生，遠遠看上去像個遭遺棄的村子。

讀了說明牌，才知道橄欖山是因為很久以前遍植橄欖樹而聞名，後來國軍來此建立陣地，大興土木後橄欖樹少了很多，但當地產的橄欖仍被稱為「新化綠寶石」，不但可以做成清甜的橄欖大餐、橄欖精油皂、橄欖氣泡水、橄欖螞蟻手作……聽說這兩年更推出套裝行程，成為一日遊的好選擇。

話說當年初抵一片荒涼的陣地，才知舉目所見乃假墓、假房、假廟……若無說明牌，我們恐怕會嘆息這只是個落寞的荒村野徑。事實上，這座假村落，主要是用來訓練阿兵哥的野戰陣地（格局彷如越戰時期錯綜複雜的地道），據說整個山都被挖空，地下布滿地道。

野戰坑道竟四通八達

知道真相後，感覺宛如讀了一本推理小說，眼前的景象不再是人去樓空的建築群，底下可是貨真價實的地道！揭開假墓的墓碑，果然有進入的通道，我們三人如獲珍寶，開始走入暗道亂鑽。原來，這墓地的地道能連通到民房，又能接連井口，四通八達讓人聯想到戰爭電玩。

以前只聽過金馬有野戰坑道，電視上也介紹過一刀一斧辛勤鑿出來的龐大地底空間，甚至引水入坑，能行小舟。橄欖山規模固然無法與之相擬，但仍能感受戰爭時期的危急緊繃。此陣地大約挖掘於民國四十年，對比歷史，一九五○年代台海處於紅色警戒，不只前線的金門、馬祖，本島也被建造成地下堡壘，畢竟，歷經古寧頭、八二三砲戰等戰役，任何險峻的情勢都可能發生呀。

由於這層因素，這裡在早期設為禁地，就連當地人也不曉得有這處神祕基地。如今此地早已捨棄不用，湮沒山林，還是賴當地社區發展協會將它掘出重見天日，奔走定為古蹟才得以見證當年的點滴。

體驗後更加珍惜和平

我們沿通道慢慢探勘，雖知這些是為戰爭準備的，實際上並無深刻的體悟，更多的只有玩心，認為坑道新奇，能滿足愛好探險的靈魂。戰事離我們這個和平年代太遠，儘管電影演得鉅細靡遺，書上用極生動的文采摹寫，依然無法與生活經驗做連結。

離開時路上如來時般寂靜，幾個小時裡沒有其他人的足跡，走至最後一階石梯，方才的景象再度消隱於蒼山。原本就是假的，看不見才是真的。

三年後，我接獲入伍令，進部隊接受訓練，更一步理解那些掩體的意義。每當執行任務，進入戰備狀態，便會想起新化橄欖山上的陣地，全副武裝的同時，心境竟能跟半個世紀前在此服役的阿兵哥重疊。

此刻海峽情勢較為綏平，不再有彼時劍拔弩張的氛圍。我將自己投入那個重重警戒的年歲，再回首被挖空的青山綠嶺，不禁為戰火的仄逼深感悚慄。若有一天去金門的戰道走一遭，想必在曾經的前線更能觸及那年的驚心動魄。化干戈為玉帛是萬民冀望，只希望這些坑道成為永久遺蹟，告誡後代兵馬倥傯的危害，且珍惜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