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雅歆
李商隱‧〈無題〉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
  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因為相見不易，面對別離的心情就更加艱難了。看春天已至尾聲，百花也凋零，似乎與之同悲。就像春蠶吐絲，要到生命盡頭才會停止；也像燭油的滴落，一直要到蠟燭燃盡才會乾涸。所以只要還活著，思念的苦痛就不會消失。擔心對方晨起梳妝時，看見鏡裡愁苦憔悴的面容；也擔心自己獨自一人對月吟唱，分外覺得淒寒。就算妳身在蓬山，只要有心，路途也不算太遠吧，期望能多多來信，並前來探望。
　※
  我真的覺得李商隱有很多詩被「斷章取義」也無妨，特別是名為〈無題〉的許多首詩，因為詩人原本就是有所隱晦才用〈無題〉來掩飾的，後人即使看不懂也理所當然吧！但令人佩服的是，即使被「斷章取義」，還是具備無人能取代的價值。譬如這首的「相見時難別亦難」、「春蠶到死絲方盡」，就是經典之句。
  如果不談別有寄託，李商隱的許多情詩實在纏綿悱惻。這首〈無題〉寫情人分離，幾乎用盡全身性命來傾訴承受不了的哀傷，因為首句就說「相見時難別亦難」，令人悲傷的不只是別離，重點在於相見不易啊！也許今日一別就是永別了，怎不肝腸寸斷？看看四周景致，春天已至尾聲，百花也凋零，似乎與之同悲。就像春蠶吐絲，要到生命盡頭才會停止；也像燭油的滴落，一直要到蠟燭燃盡才會乾涸；所以只要還活著，思念的苦痛就不會消失。
  詩人擔心在分離的日子裡，對方晨起梳妝，將看見鏡裡的面容因愁苦而失了光彩，也擔心自己獨自一人對月吟唱，分外覺得淒寒。但就算是在蓬山，只要有心，路途也不算太遠吧，所以深深期望對方能多多來信，並前來探望。
  看看李商隱的用字：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蠟炬成灰」、「月光寒」，一步一步，把讀者逼進情人分離的情緒極限，有經驗的人心裡會喊：是了，是了，就是這樣！沒有經驗的人也會不知不覺的心頭一顫，冒起了雞皮疙瘩。因為，無論是狂愛時期的青春戀火，或是刻骨銘心的熟齡愛情，即使有時候被說「濫情」，也可以理直氣壯啊！

李商隱‧〈登樂遊原〉
  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傍晚的時候覺得心煩，驅車到樂遊原上透透氣。看見無限美麗的紅霞餘暉，卻不禁感嘆夕日將盡，為時無多了。
  ※
  短短的一首五言絕句，以「向晚」始，又以「黃昏」終，可見這日落時分對詩人的心靈衝擊有多大。雖然我們常常引用「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作為美麗繁華畢竟留不住的感嘆，但登上樂遊原的詩人心情，恐怕比我們所想像的還要沉重些。
  他說傍晚的時候感到心情不太好，所以出來透透氣，驅車到樂遊原上，登高遠望，排遣一下心情。「樂遊原」是長安近郊的名勝，因為地勢高，可以俯瞰長安城景，自漢唐以來，就是文人仕女喜歡遊賞之處。可是詩人的心情並沒有因為來到樂遊原而變好，反而更加惆悵。似乎不見京城繁華熱鬧，也不見夕日霞光，直接跳過眼前的美麗，充分感受到的是日薄西山的無力感。
  李商隱寫這首詩的時候，壯年將過，人生的盛景不再，想做的事情做不到，恐怕也無法再努力了。所以讓詩人心情不好的其實不是黃昏，而是即將面對垂暮之年的惶惶然，即使登了樂遊原也無法真正「尋樂」。
  相較起來，我們真是太過「恣意」的使用「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了，因為隨意使用，有時竟顯得俗濫，特別是從人生歷練不足的年輕人口中說出來，更成了有口無心的「老套」。
  李商隱用簡單的字句，包藏著「不簡單」的心情。
  只是，當你我真正能感同身受，讀出詩裡的感慨時，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摘自《不可不讀的50首唐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