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宛臻

以前的事，妳都還記得嗎？親愛的微微，後來的妳，便是現在的我。當我是薇薇時，總是渴望新事物，也時常分裂、焦慮、不安……我真的離開家，去一個陌生的國度流浪，沒想到最後竟是自己主動的選擇。

那年我到英國讀書，因為錯過了戶外教學的班車，獨自一人搭火車前往那個城市著名的美術館。星期三，早晨九時的火車，隨機選擇的車廂只有三個人，年近中年的旅人，一個帶電腦的金髮年輕女孩，和一位看報紙的老先生。車子載著不同心事的人們，陽光照耀在窗外急速飛落的風景和樹葉上，我卻沒來得及拍下些漂亮的瞬間。轉車的時間只有十分鐘，我緊張地在月台衝刺。火車遲到，我卻比火車緊張，只覺心臟隆隆作響，究竟是心跳聲，還是火車的聲音，也分不清了。後來那段火車的旅客增加了，我擔心坐過站，一直不敢睡著。終於到了城市，來到了美術館。

人群各自分散，偌大的空間擁擠卻空蕩。到午餐時間，同樣的地方，零星有人看展。多數人正在別處午餐。午後，朋友問我要不要去當地有名的市集，我和她說，這個城市好像有一個非常古老的教堂，我想去看看。於是一人獨自在街上遊蕩，看著來往的車輛穿梭在十字路口。想到當初頭也不敢回，就說：「我要去遠方」，好像在耍酷的樣子。

微微妳知道嗎？在流浪的時候，我必須找到妳，並對妳不斷訴說。其實這樣的我一點也不酷，頭髮漸漸長了，留長是為了媽媽，她說我留長髮她就吃素。我比以前更安靜了。在那個城市獨自悠遊的時刻，真的遇見了瑰麗而古老的教堂。天花板、細膩的雕花，還有仁慈的聖母和天父。妳還記得我喜歡在佛堂點燈嗎？我也同樣喜歡在教堂點燃那些小圓型的如雪般的蠟燭。燭光映在聖母和天父的眼睛裡，溫暖的瞳孔，讓我想起慈愛的觀音。那些彩色的玻璃明晃晃的，是那樣純淨好看，每次都在玲瓏的玻璃前站立好久，彷彿其中五彩的光芒會溶進記憶中，成為一種永恆。

閉上眼睛，無數次擦肩而過的班車與班機在我的腦海中飛逝，在機場和車站不斷校對著時刻表與時間的變換，有時只能等待，有時則需用力地奔跑……如此徬徨而迷失的自己，好似徘徊在輪迴的漩渦中，一圈一圈不知所措。

在中國大陸考試的前一天，因為失眠的焦慮，午夜打開心靈頻道，聽著ＤＪ主播用略為沙啞但清晰的聲音，細細地述說了一段失落的感情：「真正的愛從來不曾遠離我們。」我想起爸爸曾經對我說：「親愛的女兒，為什麼我要常常背著相機，因為我想紀錄關於妳的童年。」我還想起父母分開後，我因不喜歡母親的男友而責怪了她：「我覺得妳這樣很自私。」母親背對著我，默默地拭淚。更小的時候，在江南生活的日子裡，我常常看著鏡中的外婆說：「我想和外公外婆永遠住在湖邊，就這樣不要分開好不好？」印象中自己常常在火車站、機場滑著行李一直走，還曾經因為太過緊張而坐上反方向的列車……回憶在潛意識裡播放著，親愛的微微，這些我們都一起經歷過的，對嗎？

從小經歷的分離與痛苦，回想起來，似乎像無法捕捉的影子一樣虛幻而飄渺。父親的臉漸漸浮現在腦海中，微微，妳還有印象嗎？他的眼睛裡閃爍著什麼，似乎想要好好地講一個故事。外婆放下木製的梳子，接著慢慢地說：「樹挪死，人挪活」。清晨的美麗的湖，有新生的陽光灑在上面……微微，妳還記得在禪堂的時光嗎？那次我們差點哭了，我們跪著祈求菩薩保佑一切的境遇都能順利，因為母親可能也要出發去另一個城市工作，但後來她沒有，因為捨不得。

微微，我是不是太久沒有和妳好好談心？也是經過了好長的一段的時光，才漸漸懂得自己在夜裡為何偷偷地啜泣，那時的妳是否也曾感到自己是一個流浪的，沒有歸屬感的人。而傷心的原因，也許是因為渴望被愛和害怕孤獨，也可能是因為不夠相信當下自己遇見的人事物，而我卻沒有來安慰妳。抱歉，微微，也是後來才體會到，所有的恐懼、焦慮、不安，或許在飛行或坐車時靜靜地看著窗外那些明亮的風景，擔心的情緒也會逐漸消失，眼淚也隨之風乾了。

微微，幾個月前，當我結束環遊世界的旅行，回到江南的時候，發現一切都變了，那個城市變得新穎美麗，但是為了追求畢生的夢想，我必須再次離開，臨走前，妳和我一起寫下這樣的句子：

夏天就這樣開啟長長的早晨，充滿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在這個季節的湖畔，不知是誰空空流下了一行清淚。唯美的邊際就在霧中即將消逝。再重返一次，關於水、夢、傳奇與靈動的故事。似乎在很久以前曾經下了一場大雪，皎潔的探問在悄然的呢喃中逐漸釋放出一個發酵的夢。直到提取本來的時光靜置成古茶色的漣漪；直到把生命寫下，遠處的天空開始下雨……將變換的火車、飛機等交通工具固定成為陸地的樣子，充滿安定的感覺；充滿著愛意，不再難過地遷徙與流浪。將這巧妙的安排留在這裡，有人因此走了進來，回憶起關於家鄉的事。

經過無數次的尋覓和移動，我現在站在這裡，此時此地此刻，再一次回到台灣，微微和薇薇即將出發一起去面對更多的遷徙。「真正的愛從來不曾遠離我們。」佛菩薩有時在山上，大多數的時候，他們選擇遷徙到人間，人間的苦難和變動明明有這麼多，他們卻是如此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