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酸檸檬
一個高度發展、經濟飽和的國家如何展望未來?是明天會更好、成為世界第一的幻想,還是爬升愈高、跌得愈深的恐懼?一九八八年,日本泡沫經濟期間,大友克洋推出《阿基拉》這部動畫電影,似乎透露出了他對於當時日本社會繁華至極背後的焦慮感。
它不僅僅是飛車黨闖入城市的精湛冒險影片,反而是藉由飛車黨領導者金田的視角,一步步深入描繪整個城市黑暗的那一面。在頹廢的城市裡,每個人都嚮往光明再現,且藉由各種權力關係企圖取得或駕馭光明。
腐敗政府只求表面安逸和平,對國家漏洞視而不見;反政府軍心懷雄志四處為亂,卻不知其實早已淪為政治陰謀的棋子;宗教團體鼓動人心、宣揚光明即將再現;唯一表裡一致不圖私利的自衛隊長敷島上校,以和平為目標,卻只能以軍隊的暴力控制秩序;而手下的科學家眼裡只有科學研究的成就而不管人性,將實驗對象注以高劑量藥品,最後使得實驗對象鐵雄失控。
若變形蟲的變形力量讓人類取得會變成怎樣?純粹的無上力量「阿基拉」被濫用後會怎樣?
人類若從自己的私欲與憤怒出發,再純粹的力量都會變形、失控,轉化為邪惡的高度毀滅能力。影片中的鐵雄是活生生的象徵,從小自卑的他,一旦有機會強大,便不可一世,阿基拉的力量讓他所向無敵,但也讓自己轉眼被吞噬。但我總想,他的力量增長如此快速無法自拔,不僅僅是他自身的私欲,他還間接吸收了城市裡所有人的私欲:腐敗政府、政客、宗教團體、人民的頹廢、暴力等,所以在第三次世界大戰後重建的「新東京」於「阿基拉」的力量中再次崩毀。
毀滅,是否只是光明的同義複詞?
大友克洋的動畫世界並非溫暖祥和,反而是機械、曖昧、不安。但他所要傳達的意旨卻並非指向黑暗,而是「黑暗裡有什麼值得正視」?他的人物裡似乎也沒有絕對的好壞之分,連帥氣的飛車黨首領金田,儘管出生入死視夥伴為己任,在異性關係裡也難逃油腔滑調倒胃口的描繪。更別說畫龍點睛的敷島上校一角,原本以為軍人總是據地為王跋扈缺少人性,但敷島上校卻是時時心繫東京,儘管倒戈卻不把權力視為自己私欲的延伸。只不過太過僵化的他,在維持秩序的緊密中,終究對民眾伸出暴力之手而不自知。
阿友克洋正視我們追求背後的私欲動機,那是人性的黑暗面,也往往是我們所不願看見的自己。黑暗/光明的對決看起來是影片表面上的意義,但事實上是我們在靈魂裡的戰鬥。如果我們無法學會檢視自己的富足與匱乏,如果我們的私欲永無止盡,那麼再創/追求光明的過程中,我們無可避免將會被黑暗吞噬,以毀滅為代價。
這不是一部輕鬆閱讀的電影,但它細膩且精練的手繪分鏡、緊湊的情節,以及機械化城市中的人性變化描寫,三十年後,我想它仍值得我們再拿出來重新溫習、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