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賽夏客

去年某颱風過後，操場邊一株小欒樹，原本直挺挺的，傲視群雄，因禁不住狂風暴雨而彎駝了，一陣風來，它就像竹掃把似得左掃右拖，擺盪不已。心疼小欒樹這樣下去遲早會折了腰，於是找來一根竹子幫忙支撐住它。

過了一段時間，奇蹟出現了！這株小欒樹的另一頭，竟然長出茂密的枝葉，平衡了原本歪斜的身子，那根竹子也自動功成身退。平凡如我，因此頓悟了「支持」是不可忽視的無形力量。

其實，那根小竹子根本不足以讓折彎的欒樹挺直起來，就如同我的手頭不寬裕，無法發揮「及時雨」的功能，力量非常有限；然而，當小欒樹幾乎傾斜倒地時，只要給它一點協助，假以時日，也可能發揮「小兵立大功」的神效呢！

兩年前，每天傍晚爬山的途中，常會遇見一個身型瘦小的小四男生，跟我擦身而過時，總是問：「幾點了？」然後像蝸牛揹著沉重的殼，繼續駝著背、扛著書包往上爬。側面得知，他是個寄養的孩子，每天上下學需翻過一座山，路程少說有四、五公里，他那短小的雙腿，即便如何加快腳步，仍趕不上太陽公公回家的時間。就這樣，從年頭走到年尾，又從年尾走到年頭，日復一日，終於熬到畢業的時刻。

我對孩子的身世了解有限，只憑藉短暫寒暄的觀察，感覺這孩子不笨，反應靈敏，與山友暗稱他為「老江湖」。他得知我曾擔任他就讀學校的校長後，就把稱呼從無禮的「喂」改成「校長」，也把「現在是幾點了」自動加上「請問」兩個字，見風轉舵，應變能力強，應該與他坎坷的命運有關。讓我聯想到那株彎駝了腰的小欒樹，心想，也該給這孩子一根支柱，讓他往正途發展。

於是，我特別準備了禮物，想在畢業典禮上頒給他，但級任老師表示不妥，因為該生行為不檢，有種種處理不完的偏差行為，例如：說沒早餐吃，騙善心人士為他掏腰包，還要人買手機送他等。班導一再表示：「若這樣還可以獲獎，會讓班上同學產生價值混淆與認同錯亂，以為壞一點才有人關注，這豈不是違反了獎勵的美意嗎？」

其實，識人無數的我，對他這種負面行為並不意外。流離失所的孩子，自然會發展出一套生存法則，騙的背後是「匱乏」，需要的是幫助與導正。也因此，更加堅定了我的決心，於是請人代為轉送禮物，並寫了一封信勉勵他。

我在信上告訴孩子，送他一支手錶的意義，就是希望他掌握時間（以前沒手錶，總是問人），珍惜光陰，努力充實自己，藉由知識產生力量。其次，送一個大紅包，是以備不時之需，但希望他能把錢留在身邊，不要隨便花掉，因為這代表我對他的支持與肯定；它在，猶如我在。

最後，我肯定他在小學階段，不因上下學路途遙遠，就放棄求學。無論酷暑寒冬、颳風下雨或夜色壟罩下，仍踽踽獨行於山路，環境淬鍊出一身是膽的堅毅性格，絕對比別人更有競爭力，千萬不要妄自菲薄。

這封信送出後，未幾，即獲得他童言童語的回應，同事幫他錄製了一段感恩的話LINE給我，我看了心裡又是一陣酸楚。別的孩子擁有昂貴的手機，他卻把手錶視為至寶戴在手上（那一隻手舉得高高的，深怕撞壞），臉上露出無比的滿足與幸福，口口聲聲說要聽我的話，不會讓我失望。

這孩子身處於不利的環境，像校園裡彎駝了腰的小欒樹，一時無法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但若能在他極度匱乏時，給予一些物質與精神上的幫助，日後必能不再依賴外力支持，繼續往上發展，挺立於天地間。

自然界如此，萬物之靈的人類，又何嘗不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