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田運良

都城街巷的日常，喧囂嘈雜屢屢日以繼夜地擾面充耳，總想可以悠悠靜靜地，聆聽著生命樂章的流淌奔洩，就很安心定意而心滿意足了，因為是隱其中的節奏，也因為藏其內的有節而奏。

若此，人生輪迴彷如命定排妥的身世節奏，每過一個環節，就有如奏起雅歌款款，時而抑揚頓挫且跌宕縈繞，時而蕩氣迴腸又驚心動魄，一節、一奏，再一節、又一奏，生而老而病而死，而生而老而病而……

之於我的生命節奏，晨昏日夜春夏秋冬依然，其內卻似匿藏著某些變數、非周而復始般的密碼，或是深扣著某種機關、非普通慣常般的重鎖，幾番顛躓、幾番礙阻，我始終時時在尋覓這破解之數、開鎖之鑰，已好長好久……跋涉其間千里，所經之處遠河乾涸無水、野地荒煙蔓草，總還在理頭緒、整心境、順走程，更總是狼狽張惶且忙亂。

檢視人生歷往，那段曲折彎轉的生命演繹：從報考官校到投身軍旅、自熱血青年而部隊指揮官；從退伍離營到重返社會、自榮民百姓而出版職人；從職場辭退到挺進校園、自總經理總編輯而中文教師；從辦公室到教室、從業務盈虧到學術博深……人生節奏的多所變易，從奉獻柳營到走跳江湖到春風化雨，每一轉折都栩如出家剃度或基督受洗，將過往全打回原型初貌、重新起始練就下一程新的節奏。

我真盼願自己胸懷寬廣龐闊，足能承接千載、涵納萬物，既宏觀也微視，無時無人無事不可入心，再轉換為堅卓意志，使之如清泉裡傾出的純釀，湧源注滿胸臆，即使溢流而出也從容淡定、專篤奉行。此間，順著人生節奏而行，心中雖攀繞蔓藤雜草，身上雖纏縛亂石堆壘，在層層坡坎、屢屢艱險的方寸之間，勤苦地領略節奏深義，並且真正學會：至終至極至遠，也要莫忘初衷地時時觀我望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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貼靠在家裡客廳主牆、供奉著神明與先祖牌位的龕案上，正正擺著當年分的《農民曆》，黃皮的、薄薄的，常常是取自宮廟助印或鄉鎮市區長議員贈送的，書冊紙頁裡一條一條紅白相間的時序倫常，詳載著卦爻五行星宿運勢，每一月日時分都標註有何時該進應止、何時可宜有忌的節奏指引，也編有面相擇日、生肖運勢、重量兩錢、周公解夢、西洋星座等民俗語錄，封底則為食物相剋中毒圖解，而在末頁通常還附有數張安太歲符咒，仿如天書聖諭開示指點，其也正是一家人篤篤奉旨遵行、安頓身心的生活指南、必備寶典。

有記憶以來，日日最慣常的晨間一景：母親每天起早點香禮拜、讀經默禱後，都會就著神桌、細細讀著《農民曆》裡每一天的生活指示，強記腦海，然後準備好早點，在餐桌上逐一叮嚀將出門上班上學的我們，強調著這個可以碰、那樣不行做，告誡著這個會相沖、那樣有煞到，預警著這個趨吉避凶、那樣否極泰來，母親仿如神算的命理師、精準的預言家，報幕著一整天的節奏。

逐頁翻閱《農民曆》，一整年分的備忘註記，歲次陽曆陰曆時辰格局生肖、干支九宮沖煞方位吉凶宜忌，巨細靡遺地預知著起居行止的來去往返，而跟在端、花、桐、梅、蒲、荔、瓜、桂、菊、陽、葭、臘月輪轉周年之後的，排隊羅列著立春、雨水、驚蟄、春分、清明、穀雨、立夏、小滿、芒種、夏至、小暑、大暑、立秋、處暑、白露、秋分、寒露、霜降、立冬、小雪、大雪、冬至、小寒、大寒的十二個節氣和十二個中氣，一一相間演繹、時時規律推變，天地準此節奏輪迴運行已千年萬載迄今。

一節、一奏，恰似大自然樂譜上音節工整、重複彈奏的旋律，生活頻波的高低起伏、抑揚頓挫，盡在其中謳歌吟詠。如常演繹的每一節氣，定時奏起大自然情景百變的專屬樂章，在歲時光陰裡，提醒了、布置了、規畫了如我的每一位生活子民之身心靈，我們依著風、暖、熱、雨、燥、寒的恆常「節．奏」，敬天愛地的樂活、也慢活、更快活。

曆書篇頁裡的時間排序，是老天早已編排妥好的環境現場，晴陰圓缺、暑寒雨雪都有規則的經歷次序，季節遞換、氣象變化也都有常律的進程，在日月更易間循序次第登場。襲就著先祖民俗智慧與經驗法則，體驗著尋常生活的晝夜晨昏，節奏之精要盡藏於天地間，置身其中既深刻體驗生活智慧，又能深度體認在地文化，感知每一寸土地的生命故事。

及今，智慧手機上的APP隨時查得到吉時凶辰，時令年歲就握在股掌裡，似可呼風喚雨般地應時而為。而我卻總在宜忌沖煞間，一再琢磨而緬憶著昔時媽媽曾經屢屢附在耳邊囉嗦的叮嚀囑咐，真不覺得她囉嗦嘮叼，彷若她正攤開著《農民曆》、指點著方向、主宰著節奏，深怕我們踏錯走偏，護衛著家人一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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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時光中尋徑、找路、步旅，人生節奏中那些兀自萌動的微情與小事，那些浮散世間的偶遇重逢與離別棄絕，在日夜追魂攝魄的莽莽世界裡，挺過整個世紀的青春風雲，闖越整座春秋的壯年風雪，生命風景裡除了風格風情風度風采，還有風尚風姿，也還有風騷風塵，更多的是風雨風暴……

山巔水湄，細流微光，遠星淺雲，如許溫柔謙卑的共處，在節奏間踽自獨走，日裡夜中兼程行路千噚萬里，始終信仰著堅持、堅定與堅忍，在在就是一生奉行的經典。因為節奏、因為有節而奏，就安身立命於此，來年仍可等到春花再開、夏陽再豔、秋葉再凋、冬雪再落，正如無止境的永生輪迴……

想想這時已是立秋之後、處暑之前了，年都已過大半了，節奏應也依序演繹完了春夏兩季了。而此漫漶澇淤的小日子，雖藏有缺憾、暗傷和隱痛，但也猶有太多的美好、確幸、福報追隨陪伴著，或緩或急或快或慢地依序向前推展。

浸染節奏之中，我謙卑地誠心領略了其中蘊意奧義，更警惕著自己：要記好、記實、記滿這本人生流水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