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酸檸檬

就像忽然走進黑夜，還摸不清楚眼前景物輪廓時，一陣光影爍爍，腳下踢著的大南瓜忽然變成銀馬車、老鼠變成車夫、一身襤褸的灰姑娘變身成高貴公主……這影片像施了魔法，從開始到最後，驚奇連連。

相較於日本著名動畫大師，如宮崎駿的強烈故事性、今敏對人性的深描細鑿、新海誠的戀戀抒情，湯淺政明顯得特立獨行，他不膠著在景物的細節處理上，也不耽溺在人物的逼真與光影層次感上，他要求的不是完全的寫真感，反倒用心在動畫設計和一般真人電影中最大的殊異性上。

他跳脫寫實之筆，人物設計接近紙上漫畫的平面感，卻採取強烈的對比色系。城市的灰黃晦暗與粉紅色的異想交相鋪陳，物體比例也因人物的主觀觀看而變大變小。就像轉動跑馬燈一樣，觀者專注於色彩的跳躍、訊息的給予，在情緒上始終高昂，像要跟著畫面一起轉入花花世界裡。

少女的奇誕夜行，其實是宅男學長腦中的詭辯體操，人物一個個接連出現卻環環相扣，情節流暢地跟隨探險進行。在接近闖關的情節中，人物探險與時刻出現的隨想、回想與思辯，在導演的手裡居然都一一變成畫面，隨著濃縮成一夜的春夏秋冬，形成現實與想像並存，人與神怪自然交流、男生願意變成女生、時間裡又包含空間的變形，整個影片呈現是既寫實又荒誕、既浪漫又突兀，奇思異想、天馬行空，把一個我們印象中自持穩重、嚴謹悠遠的京都風情，變成了一個熱情頹廢的城市。

這是京都的暗黑嘉年華會，燈紅酒綠的先斗町、木屋町上空的傳統日本妖怪，詭辯社裡的清談與扭曲身體的詭辯舞、大叔東堂先生手上的美人畫、富商李白的鬼魅三層電車、占據整個帳篷的誇張麻辣火鍋、夜間的古書市及古書市之神、學園祭的乖僻王活動劇、宅男學長畫面化的腦中愛情詭辯、一個人感冒引發所有城市都感冒的荒謬情節……繽紛多彩、不可思議，總還來不及思惟，就進入下一個畫面，配合接近日本民俗樂的輕快配樂，簡直就是在眼前上演一幅活動日本浮世繪，令人不得不快活起來。

「今朝有酒今朝醉」，總覺得浮世繪裡的享樂人生還是種象徵，內裡的思想其實是反其道的莊嚴甚至厭世，那是華麗與頹廢、工筆與放縱的矛盾審美。但在這動畫裡，戀愛還是無可避免地成為純粹信念，所以突顯的，反而只有突破日常制約的極大自由化，讓平日拘謹的上班族、羞澀不與人交往的宅男藉由想像可以天馬行空地放肆呼喊，在有限而飄渺的空間裡追求愛情的純粹，雖然少了一點可以讓人低吟回顧的滋味。但或許那也正是這個時代所呈現出來的主要「浮世」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