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簡文志

七○、八○年代，台灣經濟強勢發展，台灣文化底蘊正香，我的青春也如傑克魔豆抽芽滋長。家戶中有著方圓的大同電鍋熬蒸飯香，也雲蔚著叛逆慘綠；公車上脂粉映霞的車掌小姐，從前窗逸來俗得美麗的氣息；傅培梅轉身於俐落的圍裙，飄揚的裙花印襯菜色；爺爺看著歌仔戲版的梁山伯與祝英台，我在電視旁強勢的轉頻至藏鏡人與史艷文；瓊瑤掌演「二秦二林」秦漢、秦祥林、林青霞、林鳳嬌，母親在車衣縫布時偶能轉瞬歇手；還有鄭少秋飾演香帥楚留香，小孩們都在鬆脫的褲頭挾上一把木扇。

我慣常地從父親的卡車惶惶落車，中午放學後，沒有什麼好期待的。即使小友在門口豪氣的猶如呼喚大俠，我只是家庭代工的成員，最小的經濟體，最小的外包單位，童工。

沒有想過血汗剝削。畢竟在工時告一段落，有安慰獎一罐黑松沙士，或是十元三個的車輪餅，童工身心靈都滿足了。在成衣縫線間，織出從國小到國中的「線性」歲月。家庭代工，彷彿就是女子代工，或是小孩代工，當時台灣以勞力密集與開朗樂天撐起光榮的四小龍之首。

大部分人的家庭代工是副業，卻是我母親的主業，我是副業成長的小孩，客廳是絨毛娃娃的客廳。客廳即工廠，餐廳也是工廠，忙碌時輪流用餐，都是湯麵炒飯之類，電視放映著高凌風、王傑、齊秦等流行音樂。偶爾有合適的運動品牌，掛上晃蕩虛榮的美金吊牌，手上時而銜著吊牌槍的傷口，好似吊牌打到皮肉裡。青春也是可以待價而沽。

小學時，老師至家庭訪問，對著母親說兒子程度不錯之類的。我看著成堆的衣服與絨毛娃娃發愁，我這樣的小人面對一群不說話的小人，有時候將絨毛娃娃翻至正面時，不小心搓破了手腳。後來，母親把成衣與絨毛娃娃搬至隔壁無人居住的姑姑家，繼續家庭代工。那時候，我要上國中了，母親希望我讀些書。我幾次早起過去喊餓，母親竟然通宵做著代工。

滿屋成衣與絨毛娃娃的毛屑塞滿母親肺部，後來母親感冒不易治癒，與絨毛纖維化肺部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