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張春榮
上帝創造女人，女人打造男人，「寶媽」對他是愛的教育，欣賞他的優點；「寶妻」對他是鐵的紀律，欣賞他的優點，指正他的盲點；「寶姊」是生命的缺憾，提醒要謙卑，要會照顧人，包容缺點。
錦池不是王子，但母親一直讓他有王子的感覺。求學期間，在家裡他沒洗過一筷一碗，十足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公子哥兒」。母親上菜市場買菜，單槍匹馬，不用他跟。
自懂事以來，他並非「媽寶」的認同者，亦非「君子遠庖廚」的信徒，但幾回前至廚房「動動手」，媽悍然將他推出：「這是女人家的事，你顧讀書就好。」
小學一年級，爸另外組織一個家庭，母親隻手撐起半邊天。母子相依為命，錦池下定決心，要成為師長口中的「孺子可教也」。身為獨子，他知道今生任務在「揚名聲，顯母親」，考上公費大學，減輕母親肩上負擔。
母親三餐，一向煮得很簡單。只有在過節拜拜時，加個菜。真正見識母親手藝，是他碩士班第一次帶女朋友，如今的妻，前來老宅。母親喜上眉梢，如辦桌般，親手做些「澎湃」大餐。大快朵頤時，他才想起母親在日據時代，念家政科。平常匆忙過日子，沒心情露一手。
至於和姊在一起，錦池一直沒有當弟弟的感覺。母親任教新化國小，姊小時託阿嬤照顧，阿嬤不上心，讓姊發燒過度，燒壞腦筋，也燒光他的「王子夢」。小朋友經過他家三合院，直嚷「裡面住個瘋子！」而這道陰影一直壓在他心頭。母親一再撫慰：「免煩惱，以後你娶某，住外面。我和阿貞住老厝，作伴也不錯。」錦池和妻交往時，唯恐妻會嫌棄，一開始即告知，幸好妻不以為意，錦池三十年壓在心頭那塊大石才放下。
母親「如意算盤」並不如意，計畫趕不上變化，攻讀博士班時，母親因子宮頸癌撒手西歸。辦完喪事，姊成燙手山芋。新化國小主任等齊聚開會，建議姊安頓在鎮郊「仁愛之家」，錦池寒暑假回來探視。逮至畢業，任教北部。妻有見於他南北往返，舟車勞累：「你現在可以這樣跑，等到你上了歲數，體力不濟，這樣跑，不是辦法。乾脆接她來住。」錦池激動莫名。一般太太避之唯恐不及，不會想和智障的「大姑」住一起。
通常母親過逝，長姊如母，但在錦池身上，長姊如妹。他要學會「代替母親未完之志」，照顧傻呼呼的她。姊的存在，讓錦池提早彎腰注視人間暗角，陰影是生命大剌剌的真實，帶給錦池更深的凝慮，喚醒他反身自視，敲落大男人的習氣。
婚後蝸居在北，妻強調：「家事家人做，年紀輕輕，不可活成老爺。」首先，妻上菜市場，錦池手提綠大袋，跟在旁見習，知道哪一家菜攤好，買菜兼送蔥，哪一個水果販「阿莎力」，哪一家磅秤不偷斤減兩；習慣成自然，不再視菜市場為「男人禁區」。
兩年後，錦池走至廚房水槽前，挽起袖口。全因妻心情告白：「又洗菜，又煮飯，又炒菜，弄得滿身是汗。煮完後，根本不想吃。」是啊！說得沒錯。分享快樂，快樂增加一倍；分擔辛勞，辛勞減輕一半。幹嘛自己要變成廢咖。高中學長國際大導演李安，都當了六年「家庭煮夫」，有為者亦若是。
在妻的示範中，錦池攤開A菜、白菜，笨拙地沖洗；慢慢削去白蘿蔔皮，一刀一刀切丁。妻見他動作不俐落：「真的沒洗過切過？」錦池搖搖首。同事聞知，指笑：「都變成小男人，你是不是『驚某』？」錦池不以為意，丟出一句諺語：「驚某大丈夫，聽某的嘴，才不會出槌。」
就像眷村軍人，上得了戰場，入得了廚房；扛得起槍桿，拿得起鍋鏟。能屈又能伸，沒有什麼「雕蟲小技，壯夫不為」，真的不希望重踏「百無一用是書生」的覆轍。生活的趣味，不就躲在「柴米油鹽醬醋茶」這些細節裡？有妥協才有和諧。不要只會「動嘴」，更要會「動手」，活動活動，氣血暢通，對身體也比較好。
十年下來，有鑑於外面飲食「高油、高糖、高鹽」、不能三餐老是在外，吃到洗腎；「年輕時不養生，老了養醫生」，妻主張：「吃清淡，吃健康，有時要自己煮。」錦池小聲道：「我不會煮。」妻愣了一下，瞄了他一眼：「沒有會不會，只有想不想。」錦池無言垂首。夫妻，沒有值不值，只有願不願意。注視腳前的磁磚。「很簡單，把所有的菜放在一起煮，平常你不是站在旁邊看？」妻的聲音響在耳輪深處。是啊！一語中的，一回生二回熟，不為也非不能也。既然自己都會洗、會切，都站在旁邊看，看久了，不就依樣畫葫蘆？
今日，傍晚下班，錦池不想再做「英英美代子」。自己名字裡有個「水」，有道是「水能載舟，亦能煮粥」。不是說會做菜的男人最有魅力？
錦池放上鍋子，扭開瓦斯開關。倒進切好的高麗菜、花椰菜、玉米，加點水，蓋上鍋蓋，先悶一下；待滾了，打顆蛋，用勺子勻散，再放入已切好的番茄、葉菜一起翻炒；加些許鹽，最後再攪拌，淋上葵花油，關火，大功告成。這一小步，是他人生的一大步。
花甲之年，坐在客廳，聆聽妻的腳步接近響起的時光中，回首此生，錦池前三十年是「媽寶」，後三十年是「妻寶」，中間焦急的是「姊寶」。上帝創造女人，女人打造男人，「寶媽」對他是愛的教育，欣賞他的優點；「寶妻」對他是鐵的紀律，欣賞他的優點，指正他的盲點；「寶姊」是生命的缺憾，提醒要謙卑，要會照顧人，包容缺點。以媽為寶，以妻為寶，以姊為寶，自己不能變成草，三個女人共同輝煌我的成長；自己前半，關心媽所關心的；後半，要重視妻所重視，注意姊沒注意的。家裡沒什麼大事，都是比大事重要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