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君

她這是第三次下樓來了。走到大院門口，站住，向北望望，再往前走幾步，再停下來望望，再走幾步。

她多想就這麼一路走下去，望下去，直到看見女兒的身影。可是她不敢，她怕女兒說她傻。

估摸著走得差不多夠遠了，她就返身往回走，走幾步，停住，回頭望望，再走幾步，再停下來回頭望望。走進大院後，轉身，然後便重複起先前的動作。要是看見女兒的話，她就說是出來走走的。

其實她一點兒不介意女兒說她傻，但她看不得女兒生氣，她害怕女兒把她送到養老院。而且她也知道，自己確實犯傻，但她管不住自己。就像這次，她一直對自己說，在樓裡等她們回來是一樣的。可這麼說著時，腿已經走出門來了。

自打有了女兒，她就開始不斷犯傻。

女兒五歲那年暑假，被送到姥姥家。開學的前一天，她去接女兒，才走上小橋，就看見女兒坐在舅舅的車後座上，從橋頭那邊駛過來。女兒嘟起小嘴說，不是說好了讓舅舅送我回家的嗎？您在家等著就不用走這一趟了，媽媽真傻。她一愣，這才發覺自己做了傻事。

女兒上初中那年，放學時突然下起雨來，她拿起雨傘就往女兒的學校跑。當她落湯雞樣地站在女兒面前，女兒驚訝地說，您傻呀，拿著雨傘不用！這時她才發覺，雨傘還緊緊攥在手心裡。

女兒上大學那年，明明知道宿舍裡有暖氣，冬天來的時候，她卻縫了一床厚重的棉被給女兒郵寄過去。幾天後，女兒又給她郵寄回來，包裹裡夾個紙條，上面寫著，您傻呀，費時費力費錢！

女兒工作後，她每天像鐘點工一樣準時等在門口給女兒開門，明明知道她帶著鑰匙。遇上女兒加班，她也加班等女兒。有年年末，女兒加班到零晨四點才回家，她就等到零晨四點，女兒生氣地說，您傻呀！又說，以後再犯傻，就把您送到養老院。

從此，她不敢輕易在女兒面前犯傻了。

她心裡突然一陣慌亂，害怕女兒發現她又在做傻事。她猛地停下腳步，轉身往大院的方向走。突然聽見有人喊姥姥，回頭，看見女兒和孫女兒。

她撫摸著孫女兒的頭髮說，怎麼才來？餓了吧，乖。孫女兒說，我吃了個披薩，媽媽沒吃。我問媽媽餓不餓？媽媽說，我不餓她就不餓，媽媽真傻。

她一愣，跟著長出一口氣，釋然地想，女兒和她一樣，也開始犯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