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熊宜敬

二○一五年十一月，上海朱屺瞻美術館以「畫裡乾坤」為名，為錢軼士（一九七七～）與謝興濤（一九八三～）兩位戮力於傳統筆墨耕耘的中國青年書畫家策畫了第一次雙個展，呼應民國以來諸如梁啟超、胡適、金城、徐悲鴻、李可染等大儒名家，乃至現代學者南懷瑾所共同倡議推動藝術文化須「領略古法新奇」的真諦。

經過視界的開拓與心境的深化，錢軼士與謝興濤兩位藝術家本月分，將兩年來努力的成果以「馳神運思」為旨，首度來台於台北羲之堂舉辦聯展，除與台灣書畫界分享創作心得之外，策展的深層意涵，則在於期能藉此接軌五○至八○年代渡台前輩文人學者書畫家們所灌溉的豐沛藝文氛圍，喚起現今台灣藝壇對曾經擁有的傳統藝術文化精神的再認識。

兩年前「畫裡乾坤」的命題，主要是強調兩位藝術家經由傳統筆墨錘鍊後咀嚼「古意」的全方位實踐；兩年後「馳神運思」的命題，則呈現出二人以不同思路與形式演繹「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的殊途同歸。「馳神運思」一詞，可以是求學問道的積極態度，也可以是體悟自然的心境抒發。

葛洪於西元三一七年寫成《抱朴子》內外篇，在內篇卷之七「塞難」一節中，討論儒家、道家難易之別時，對儒者學問之道有言：「仰馳神於垂象，俯運思於風雲」兩句，即明示讀書不但要既廣且深，視野也要長遠開闊，而後方能參透宇宙天地與自然萬物之奧妙。

徐渭（一五二一～一五九三）的一篇評畫小品「書石梁鴻〈雁宕圖〉後」（見《徐文長文集》卷之二十一），以生動活潑的筆調描寫觀此圖後對天台、雁宕的神往，一開始即言「台、宕之間，自有知以來，便馳神於彼，苦不得往」，最後結語「老夫看取世間，遠近真假，有許多種別，不知他日支杖大小龍湫，更作何觀？」徐渭先以「馳神」對未曾遊歷的大自然心嚮往之，而結語之說，更充滿了禪機玄理。

錢軼士，畢業於上海工藝美專繪畫專業，上海博物館「古書畫人工臨摹組」組長的特殊工作環境，得以親炙歷代真跡，尤其於雙勾白描上的純練及對毛筆線性藝術的精準掌控與勁健揮灑，確為同儕少有。

錢軼士畫法以北宋之遙闊氣勢表現南宋之氤氳潤澤，於景緻構思上卻又充滿冥思玄想，在兩年前的展覽中，以「道家」題材為主軸的創作，充分展現了畫家在這方面的獨特面貌；此次展品，則以「寫生」另出機杼，筆墨設色基礎更深，畫貌更廣；這些琳瑯天地，皆得自於二○一六年八月首赴青海遊歷的造化心源，又與五百年前徐文長「看取世間，遠近真假，有許多種別」之思心有戚戚。

讀錢軼士的青海寫生，不禁想起張潮（一六五○～一七○九）《幽夢影》中對山水的感觸：「有地上之山水，有畫上之山水，有夢中之山水，有胸中之山水。地上者妙在邱壑深邃；畫上者妙在筆墨淋漓；夢中者妙在景象變幻；胸中者妙在位置自如」，畫家在創作中似乎已暗合了張潮對自然山川的體悟。

謝興濤，畢業於上海師範大學美術學院，師從上海大學美術研究所碩士生導師湯哲明研習傳統山水畫及繪畫史論，尤欣羨明代文人對於生活哲學的品味，受明末文震亨《長物志》遵法自然、自我格心的心境與胸懷影響甚深。山水人物、亭臺樓閣、花鳥走獸皆有可觀，風格出入元明，上追兩宋，筆法雋秀，墨韻嫻雅，賦色典麗，觀其畫，頓生恬淡虛靜之思。

兩年前，謝興濤所呈現的是對於法乳古代名家的孜孜矻矻，以及自我生活性向的導讀，作品中已可窺見謹守傳統筆墨鍛鍊基礎之下的開闊未來；這次展覽，謝興濤掌握當下愈見蓬勃的追求文人品味生活風向，更進一步的企圖用當下思維重新解讀蘇東坡「十六樂事」的生活態度與生命價值觀為主軸，以精確的筆墨、設色、造型、布局於畫面上詮釋現代社會追求古代性靈的渴盼。

謝興濤雖然年輕，卻願以東坡先生達觀淡泊、樸質無華的精神作為題材，經由精雕細琢的畫面流淌出平凡而豐滿的生趣，這與充滿速效和功利的「當代」藝貌是大相逕庭的。

謝興濤在題材構思上無疑是粉本無數、殫精竭慮，每一幅畫皆以精筆為之，雙勾填彩的細緻典雅，沒骨渲染的清潤韻致，體現南北二宗技法的相輔相成。

錢軼士與謝興濤於藝事上皆以「復古」為志，體察古人精神，咀嚼歷代英華，而後融入當下生活。這種重拾人文自信、回歸血緣本位的求知習藝態度，在今日中國大陸年輕族群中已蔚成涓滴成河之勢。

這意味著中國大陸的年輕藝術家，對於曾因政治環境而被長期封存的中國優秀傳統藝術文化，已展開積極且務實的探索與學習，這股曾經深埋數十年的伏流，勢將成為新一代華夏文化的顯學。

活動訊息

馳神運思──錢軼士、謝興濤台北首展

展期：即日起～10/29

展地：羲之堂畫廊

台北市信義區逸仙路42巷10號1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