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歲,青春正盛時曾寫下一首憂傷的小詩,是為賦新詞強說愁?是驚悟生命太無常?
還記得十九歲的容顏?長髮披肩,一綹瀏海,淨衣素裙,生動的是腦後一紮蝴蝶結。豐腴的臉頰笑起來猶帶幾分嬌羞。
那時節戀情正甜,又剛轉系,每天像小鳥般蹦跳飛舞在山徑上,豔陽為我高掛,蝴蝶結飄呀飄;翠幽篁,彩虹谷,竹林間細碎的月光獨照嬌顏。青春將煩惱踢得老遠,那首淒涼的小詩是怎麼從地獄冒出來的?
那天一早,坐在大仁館頂樓的教室,開窗凝望,無畏十二月清晨的寒凍。大屯山在隱約間,上方是一幅灰濛天色,濕霧從窗戶緩緩流進,漫游肢體,我伸展雙臂迎接,讓它鑽過指縫,冰凍麻痛。
不知從哪竄出個念頭,把自己都嚇一跳。摀不住蹺課的悸動,挾起《中國文學發達史》,匆匆潛入法美寺,看雲看樹,上課的事就留給好學生吧!
獨倚欄杆,無明紛沓,山景溶渺,恍若太虛。空無與真實混淆,前程和往事撲朔。身如蜉蝣,又似漂流的孤嶼,對未來產生質疑,懵懵懂懂感到歡樂的短暫,一縷芳魂不存在於任何空間。
千年孤寂就是此刻開始的。
攤開筆記,寫下徬徨恐懼。憂鬱,是十九歲的印記。
小詩被學長看上,拿去譜成歌曲,參加甄選。深情的歌聲,悽惋的旋律,唱出即將飛遠的青春情愁。聽說並沒入選,我也不在意,十九歲時偶然飄過的憂傷,遺忘在法美寺的欄杆外。
以為這段記憶會永遠銷毀,經過很多年,不得不承認憂傷其實仍藏在某個角落,經常出其不意伸出一條腿將我絆倒。我向它大叫:「夠了!滾吧!」有時它會倉惶而逃,有時將我纏得更緊,常常在靜夜裡還醒著,北窗下響起風聲,心頭彷彿仍聽見,屬於十九歲回不來的歌聲。
這首歌當然無人傳唱,只是個人生命中的一小段旋律。詞可以重寫,曲可以再譜,而人生呢?曾經我將遙遠的記憶打包裝箱,誰知它在春夏秋冬每個夢裡還魂,我昏昏沉沉跌進十九歲時法美寺的陳氏墓園,晨霧渺渺,竹韻隱隱,茶花香一陣又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