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得勝

少年時住三重市，街坊鄰居有不少從中南部上來台北工作的家庭，他們大都收入有限，只能在緊鄰台北市的三重賃屋而居。在那個大家手頭都不寬綽的年代，媽媽們個個勤儉持家，而在地、較年長又一副老太婆柔軟心腸的母親，不知不覺就成了這些媽媽傾訴心事的對象。

有個媽媽常找母親傾訴，因為先生工作一不順就會找她出氣，有時甚至還會打她，身在他鄉異地無依無靠的她，很依賴母親的安慰、開導。母親會讓背著小孩的她坐在灶前板凳，一面勸她，一面做點好吃的如桔餅、麻油麵線、扁食（台式扁餛飩）給她吃，以關心和美食安慰這個身心受創的婦人。

幾年後，她的先生突然在工作中暴斃，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街坊鄰居都很替帶著三個孩子的她擔心，有人幫忙找到一個好人家，勸她把最小的女兒給這家當養女以減輕負擔，但她堅持不肯。之後，就在附近市場一處兩個攤位間的狹小空間裡，看到她坐在板凳上，低著頭包母親教她的扁食販賣；她不能抬起頭，一抬頭就會碰到兩家的攤板。

每年中元節，每一戶都會帶著豐盛的菜餚到福德正神廟祭拜，當大家在供桌上擺好祭品後，才看到她移動瘦小的身子，怯怯地將一鍋扁食擠在供桌最偏僻的角落。祭拜時，總覺得她在眾人裡顯得特別高大，不是因為個子高，而是她背脊挺得特別直，母親說：「福德正神一定聽得到她的祈求。」

就這樣，她靠賣扁食養活一家子，三個孩子都念到公立高職畢業，有正當職業、工作表現優異、對人也彬彬有禮。先生過世這麼多年來，她與母親依然熱絡，有什麼重要的事總會找母親商量，卻不再像以前那樣抱怨，母親說：「那是一個母親的尊嚴。」

有一年母親節，電視正報導一位「模範母親」的傑出事蹟：五個孩子全是博士，光耀門楣。母親看了嘆口氣說：「其實我心目中的模範母親，是我們鄰居那位有三個孩子的女人，她把瀕臨破碎的家都『圈』起來了，『圈」得好圓！」

是的！在那個年代，互相關懷、彼此協助，把家「圈」得很圓很圓的人，名字就叫「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