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羅智強

初次見到Cathy是在洛杉磯的一場聚會中，她身著深紫色連身旗袍，披著淡紫的披肩，長髮盤起，笑容可掬，姿態恬淡而高雅。當時與會的朋友們都有一番致詞，我記得輪到Cathy時，她吟詠了一首她自作的新詩，獲得滿堂鼓掌喝采。

Cathy旅居賭城拉斯維加斯多年了，是一所中文學校的校長，經常組織當地華僑舉辦各種文化交流活動，受到華人朋友的擁戴。

她的夫婿Eric是荷蘭和愛爾蘭混血的美國人，年輕時，在家族經營的企業上班，直到近幾年退休下來，忽然開始到Cathy的中文學校學習中文。某天，Cathy正在廚房整理時，Eric悄悄走到她身後，用美國腔的中文問她：「妳忙不忙啊？」著實讓她嚇了一跳，結婚這麼多年來，她第一次感受到老外夫婿對中文的熱忱，讓她有終於征服美國的欣然感受。

Cathy看似完美的人生樂章，其實卻有不為人知的艱辛歲月。

Cathy的父親出生四川成都的望族，祖父擁有多家享譽全國的企業，年輕時的父親風流倜儻，頗有紈褲子弟的習氣，直到對日抗戰爆發，毅然加入空軍，在戰場與日寇做殊死戰；Cathy的母親祖籍山東臨清，外祖父趙清安還是國民政府時期甘肅省定西縣縣長，從小家有侍衛、管家、婢僕照料，連一條手帕都不曾洗過。

抗戰勝利後，Cathy的父母在一艘客輪邂逅，在雙方家長的祝福下結為夫妻。國民政府最後敗退台灣，Cathy的父母隨軍撤退台灣，不久，父親因肺病自軍中退役，因身無積蓄，母親當時又懷有身孕，兩人一度還流落當時的台北車站，直到巧遇一位在大陸曾受過父親資助的朋友，贈予父親三塊銀元，父母得以開了家饅頭店。

自小嬌生慣養的母親，竟也隨著父親學做饅頭，拋頭露面做小買賣賴以維生，只是母親生下的第一個兒子，一歲多時患了腦膜炎而夭折，對父母而言，是繼家破人散之後，更大的打擊。

父親性情逐漸的異於往常，開始游手好閒，暴躁易怒，雖然Cathy和哥哥、弟弟相繼出生，但一家的經濟擔子，幾乎都是由瘦弱的母親一肩扛起，印證了「為母則強」這句話。

屋漏偏逢連夜雨，Cathy六歲那年，台灣遭遇一次大淹水，好不容易積攢的一點家業皆成泡影，三歲的弟弟還染上小兒麻痺，一家陷入愁雲慘霧。

六歲的Cathy承擔起母親的部分工作，煮飯燒菜、灑掃庭除，時而還要照顧病弱的弟弟，就這樣過了十年，弟弟因為身軀側彎非常嚴重，恐將危及生命，而當時只有美國擁有開刀技術團隊與復健相關醫療器材，父親在走投無路之下，給蔣宋美齡女士寫了一封求救信，不料竟獲回覆，並在親友及政府的資助下，舉家遷到夏威夷，展開新生活。

弟弟的手術非常成功，再經過長期復健後，已能夠靠輪椅自理生活，弟弟發奮讀書，從法律學系畢業，成為執業律師，這些都是後話。

初到夏威夷的前二年，父親替當地酒吧維修點唱機，但並未認真在工作上；母親則無論是餐廳服務員、清潔工、時薪褓姆、家庭管家等等，只要有錢賺的地方，她都去做；Cathy也是到處打工，希望多賺點錢貼補家用，但逐漸成長的心靈，對父親常常游手好閒卻又蠻橫對待母親子女的嚴厲態度，愈來愈反感，尤其父親老是掛在嘴上的話──「女孩子讀書沒有用」，不斷刺傷Cathy的自尊心，她感受不到來自父親的關愛，甚至常有被踐踏的感覺。

十九歲那年，Cathy決定要脫離這個讓她受傷的家庭，隻身飛去拉斯維加斯，開始長達十年的艱苦奮鬥。她像母親一樣，只要是有錢賺的工作，不論多苦，她都願意做，從清潔女工、餐廳服務員、鞋子模特兒、電影臨演、賭場的荷官，還曾幫某家賭場拍了一支頗受好評的廣告片，甚至曾在席維斯史特龍電影中軋了一個角色，與席維斯史特龍有幾句對白。

日以繼夜地攢錢、存錢，終於小有一筆積蓄時，Cathy頂了一家便利商店，又投資房地產，再用以房養房的方式加碼投資，一度曾擁有四間房產，卻因遭逢美國經濟蕭條，景氣不濟，被迫拋售了三間房產，只剩下自己住的房子。她專心經營便利商店，此期間，她的母親離開了她父親，搬來拉斯維加斯，幫她打點店營事務，她則利用工作之餘，同時完成了大學學業。至於父親，後來遷去洛杉磯與哥哥同住，弟弟則已成為執業律師，並且專研中醫與佛學，成為箇中翹楚的專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