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曾湘綾
從小在農村長大的他,自幼喜歡勞動,家中大小雜務由他承擔也從不喊累,特別是農事。親友本以為他是天生過動,後來才知道那是他的偏好。為了不剝奪他難能可貴的興趣,認識他的親友,無不把農務丟給他,大家樂得坐享其成。
三十年了,就在這樣馬不停蹄的勞動中,除了農務,他也學會各式各樣的謀生技能,猶似擁有某股強大的能量。如今他豐富的學識與經驗,更讓他躍升成聞名國際的考古專家。
即便如此,只要一有機會,他仍不放棄勞動,返鄉下田耕作,繼續沉浸在播種、除草、插秧、收成的愉悅,興奮不已,彷彿那是他存在的價值。
同他交往過的女子,對他勤於勞動的特質,印象深刻外,莫不嘖嘖稱奇。分手之後,全都懷念與他相戀的日子,那時的他,與其說是情人,還不如說是她們的奴僕來得貼切。
按常理,才貌兼具又任勞任怨的他,應該是女人夢想的白馬王子,可末了,為什麼全都棄他離去。據他的女友們追憶,同他約會,不是談如何施肥、套袋,就是到農具行挑選鐮刀鋤頭,回鄉除草種菜,好像他愛戀的對象是田園,不是依偎在旁邊的妳。於是這麼多年來,他的勞動,吞噬他的生活,磐據他的感情。
剛剛博物館送來一批埃及文物,託他務必將它開箱通宵驗定完成,因為明早就要正式展。
他坐在昏暗的地下室,盡可能小心揭露那沉睡千年的祕密。當他打開箱子,神情專注的盯著木箱裡一尊尊神態各異的雕像,想著方才資料上記載的傳奇:「埃及人相信來生,認為來生也是農業社會,而墓地裡所謂的陪葬俑,就是協助亡者在來世勞動的好幫手……」
午夜時分,他獨自靜靜數著、看著、翻著無數的資料和箱子,檢查陪葬俑手持的各式農具。瞧他們栩栩如生的容貌,多像童年的自己,如此念著,時間跟著一分一秒的流逝……
周遭冰冷的空氣漸漸凝結在他蒼白的臉顏,直到他疲憊的眼神也停留在最後的箱子,他才猛然發現那個箱底,根本沒有任何東西,就在覺察的瞬間,那道黑影竟然鑽出腦門,變成他的身體。
第二天一早,他發現自己竟然跑到博物館內,手持鋤頭、鐮刀和昨晚其他受檢的俑排成縱隊站在櫥窗裡供人參觀,再也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另一個自己,同觀光客解說埃及陪葬俑的典故,跟他們共同合影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