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加春

除去鹽巴，我覺得最能調理出食物好滋味的，就屬醬油了。

小時家裡煮食，用的都是阿嬤親手釀製的醬油，味道甘醇濃郁，特別是加了甘草在其中，那些甘草在醬油製成後，常被我拿來啃嚼當成零嘴。

我總把阿嬤與醬油想在一塊兒，不只因為她會做醬油，更因為她帶領我們一大家子人，井然有序地過日子，營造出層次豐富的生活，阿嬤太重要了。那就像做菜，加上醬油味道才香，就算沒菜配飯的苦日子，番薯籤稀飯拌醬油依舊好吃，沒有醬油，口裡心裡都覺得索然無味。

從有記憶開始，阿嬤的身影一直是祖厝裡最動人的風景。

纏足嬌小的阿嬤，是村子中少見的能幹婦女，所有生計家務都歸她掌理，不到一百五十公分的她，每天醒來就在厝裡庭埕移動，俐落的動作不因小腳滯緩，聰慧的心思不因年老昏昧。直到晚年，阿嬤還能親手做醬油、豆腐、醃漬鳳梨醬，提供一大家子人飲食所需。

聽我阿爸說，更早年，阿嬤還會做米苔目，讓三個兒子去村裡叫賣，勤儉攢積讓家道興旺。我懂事時她已年老，行動依然靈活，聲音又清亮，整日忙碌進出在祖厝裡外。

阿公瘦高個子近一百八十公分，嚴肅少語，我們不敢冒犯也不敢親近。但阿嬤不一樣，她愛叨念又笑瞇瞇，二三十人的大家庭裡，孫子有一打半，樓梯似挨個兒站在一起，阿嬤可以清楚正確地叫出每個人的名字。遇到大夥兒淘氣，鬧得她失去耐性又追不上我們時，阿嬤隨手拿起身邊東西朝我們丟，那身手總讓我們忘了她的年紀，繞著她沒大沒小地嬉笑。

餵鴨子時，阿嬤一步步緊踩著碎細步伐搖出韻律，鴨子們跟在後頭學主人踩步，和著阿嬤呼喚鴨子的節奏，左顛右蹶地晃著屁股。模樣神似的人和鴨子，活像幼稚園的老師帶著小朋友郊遊，好玩又可愛。

有活力、好親近的阿嬤，深受家人敬愛。歲月更迭，一晃眼半個多世紀，再回憶起童年生活，我們津津樂道的，還是那動人的身影──醬油阿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