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柯光武

熟悉的主旋律與陌生的小伴奏繼續在不大的空間裡相偕共舞。雖然頭有點痛，但是眼前的事也著實讓我在躺椅上沉思良久……

我對「流行」一向很感冒，認為那多半是「頭上綁根草，人來跟著跑」。可是，最近卻在不知不覺中也跟著一窩蜂。「問我為什麼，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是在何時何地被病毒盯上的：發燒、畏寒、頭痛、咳嗽、鼻塞、流鼻水……我感冒了。不曉得是不是鼻涕擤得太頻繁，右耳總覺得有點卡卡的，聲音像被困在封閉的地窖裡迴盪，嗡嗡作響，不太舒服。

身體不舒坦，很不希望心裡也跟著沮喪。從櫃子裡抽出一張輕音樂CD ，放進讓我們中了兩百元發票的播放機，闔上CD蓋，按下play ……把自己丟進躺椅裡，閉上眼，打算用悠美的旋律來安撫體內的不速之客。

咦？怎麼怪怪的！聲音，從喇叭出來的音樂聲音。在主旋律之外，似乎多了平常沒聽過的小伴奏！小小聲，不覺得不協調，但還是不尋常——平常沒這聲音的！

我首先懷疑CD有狀況。刮傷了？發霉了？0與1失和了？換了片CD試看看。一樣！還是出現小跟班。我不得不質疑是播放機出問題了。只是幾天前還好端端的，至少我感冒前還安然無恙。之前那台因為上了年紀常鬧情緒，現在這台去年才剛就位，應該還不致於耍脾氣……唉！身體夠不舒服了，此刻實在沒有多餘精力去一探究竟。轉身把自己再次丟回躺椅——非常時期，將就將就。

關上眼根，任由揚聲器裡流瀉出來的音符，在半怠工狀態下的耳根間穿梭。在只有聲音的世界裡我翻身側躺……咦！不見了！小伴奏不見了！怎麼回事？寤寐狀態頓時轉為清醒。

腦袋瓜飛快轉了一下，忽然有了個靈感。翻身轉正，兩手分別放到雙耳邊，先摀住右耳，敞著左耳——小伴奏不見了；換邊，摀著左耳，敞著右耳——又出現了。來回試了幾次……唉呀呀！不是CD有問題，也不是播放機出毛病，是我那卡卡的右耳變出來的戲碼。

熟悉的主旋律與陌生的小伴奏繼續在不大的空間裡相偕共舞。雖然頭有點痛，但是眼前的事也著實讓我在躺椅上沉思良久。

有兩個感想。

首先，這件事再度曝露出我的一個劣習，也就是「千錯萬錯，應該不會是我出錯」！記得在人間福報看過一則故事，有兩戶人家，一家始終和樂，一家總在爭吵。探究其因，和樂家庭的成員時時奉行「你對我錯」，而爭吵的一家子就是各自堅持著「絕對不是我的錯」。星雲大師的「你對我錯」人生哲學的確是人際關係的極佳潤滑劑，只是知易行難，畢竟它所挑戰的是人心強固的自我防衛機制。但是「既知聖道為你所確需，何不專心致之」，我發願我要做到。

第二個感想比較費神。

有一回阿玉到花店買了一束花。在店內刻意裝飾的柔和燈光下，那束花的色澤吸引了她的目光。回到家，在尋常日光燈下一看──咦？顏色有點不一樣！隔天一早，被透過玻璃窗的自然陽光一輕撫──哇！又稍稍變色了。我告訴滿臉狐疑不解的阿玉，那是物體與光線共譜的物理把戲──任何東西在不同波長的光線照射下，會呈現出不同的顏色。我進一步問她：妳覺得什麼顏色才是那束花真正原本的顏色呢？

顏色如此，聲音亦然。同一片音樂CD，透過不同等級的音響設備播放，往往會有天差地別的音效品質。既然如此，什麼聲音才是我那塊音樂CD真正原本的聲音呢？

就我所了解的物理原理，聲音與顏色只是各種不同頻率的波動。這些波動進入我們的耳朵與眼睛，再輾轉傳入大腦，經一連串機制，形成我們對聲音與顏色的百分百個人化的主觀經驗。可以想見，如果接收器（眼耳）或詮釋者（大腦）有所變化，我們的主觀經驗也將有所不同。英國知名物理學家霍金在《大設計》一書中曾提及，我們人類所經驗到的世界，是否就會比魚缸中的金魚所觀察的更真實呢？我暢通無阻的左耳所聽到的，是否就比怠工卡卡的右耳所接收的更接近「音樂的本來聲調」呢？眼色耳聲如此，鼻香、舌味、身觸，甚至觀念、想法、記憶、認知呢？

在同一本書中，霍金對「世界的真實面貌」提出了「模型相關真實論」的見解。他認為我們對所處世界的認知描述，是來自感官的偵測、再加上大腦的詮釋，兩者所共同型塑出來的心智圖像（模型）。而這個心智圖像「成為我們唯一知道的真實」。聽到這樣的理論，科博館館長孫維新教授發出驚歎：「天啊！『真實』是我們的大腦創造出來的？」

在霍金的論點中，隱約窺見佛教「一物四境」的身影——天、人、魚、鬼，四個眾生界，四種認知世間的模型，也就各自成就四類相異的大千世界。《奇蹟》一書的作者吉兒．泰勒在一次中風期間，第一次體驗到左右腦感知外在世界的迥異，那是在自己同一顆頭顱下的不同詮釋迴路。

天啊！那什麼才是萬物的「本來面目」啊？又或者，萬物究竟有沒有「本來面目」呢？更甚者，到底有沒有「真實」的萬物呀？……

「心如工畫師，能畫諸世間……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生生滅滅中，不生也不滅……

這個感想到此為止，不太敢也不太有能力繼續想下去，腦袋瓜會升溫。待身體好一些，我打算上大佛城請問大佛，大佛總是會給我適切的解答與指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