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Grace

父親是獨子，為了繼承祖父在嘉義經商留下的豐厚財富，他學作糖、釀酒、木材批發生意，但因經驗不足，不但未能加利，反而錢坑愈挖愈深，終至不可收拾。失去財富的父親轉開一間小雜貨店，卻又不諳此行，一直做不好，最後只得隻身北上謀職。

父親雖僅高職畢業，但國學及數學基礎良好，很快考上一家大型醫院擔任採購之職，後因職務敏感，正直的他毅然離職，不久轉往一家企業就職，直到退休。

父親在工作穩定後，開始大膽地融資買賣股票，期望將過去的損失賺回來。母親在我十三歲時過世，父親的情緒經常跟隨股票行情波動，只要股票賠錢，他就埋怨一家五口只靠他一個人工作，怨嘆我們不瞭解他的辛苦。

父親在股票失利、走投無路後，改調外島工作，整整五年間，每月由薪資直接撥款給債主還債，並避免債務持續增加。等債務告一段落後，父親調回台北。原以為從此可以安心過日，誰知至晚年退休之際，他仍孤注一擲，將退休金全部投入股市，另拿住屋做二次高額貸款，甚且向地下代書借款。那時正逢股市上萬點，性情急躁的父親，恐懼資金被股海吞噬，忙著殺進殺出……等他出現在我面前，已是負債累累。

我曾問他為何學不到教訓，他一貫的答覆就是：「沒辦法呀！」

我不懂他有什麼為難之處，不過就是不去投資罷了，有這麼難嗎？這哪裡是真正的「理性投資」，似乎是「賭性堅強」吧！當時的我除了生氣外，並不能體會他內心的不安，更不明白他中年喪偶的焦慮。直至年長，我才了解，或許他是藉由追求財富，來填補心靈深處的空虛。

他還在工作時，常跟我說，將來拿到退休金就會安分過日子，但等到真正退休後，又想藉由退休金去滾錢，現在回想起來，總覺得不值與心疼。

父親雖未能為我們建立一個富裕的環境，但在我成長中，卻也從他身上吸取了我一生受用不盡的「另類財富」。這分活生生的教材，使我對理財戒慎恐懼，步步為營，絕不擴張信用。

父親屢屢投資失敗的際遇，幾乎讓我們無處可依。成長期的挫折，讓我在為人母後，謹慎掌握家用，讓孩子們盡可能在經濟安全的環境中成長。也因為父親，讓我在年輕時，就有了「一切靠自己，要踏實工作，審慎理財」的信念。

我常想，上天給了父親比別人更多一些成功的「富二代」機會，讓他手中握有豐碩的銀兩，只可惜他有「一夕致富」的念頭，加上急進的個性，優點反而變成絆倒他的障礙。

父親七十九歲那年因病過世。回想父親的種種，才深刻體會到父親一直想要致富、光耀門楣，不就是想讓我們過好一點的生活？他其實是愛我們的，只是年幼的我無法體會與感受，更無法理解他始終不得志的無奈。往事如雲煙夢幻，這時再掉頭回望，就只剩下無法彌補的深刻省悟及滿腹的歉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