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很容易找到長髮如黑瀑的楊捷,她臉上有一種堅毅的表情,這許多年來,一日深過一日。一位毫無醫藥背景的女子,伸出一雙溫暖的手,自掏腰包供病友有棲身之所,不僅照料起居,更為他們送終;她所照料的有高齡的愛滋爺爺、奶奶,還有許多愛滋寶寶。
人生轉個大彎
愛滋病友及同志圈叫她「楊姊」,樸實的外表,就像鄰家的婦人一樣,她捨棄穿戴華衣美鑽,創辦了「關愛之家」以一顆俠義心腸來接納並照顧愛滋病感染者,及流落街頭的非法外勞。
唸復興美工職校時,原本立志長大後開一所育幼院,卻因為認識國內首位曝光的愛滋病患田啟元,讓她人生轉了個大彎。「上天似乎冥冥安排我走一條不同的道路,」她說,「一般人如果生病了,會有家人照顧,但若得了愛滋病,往往無人聞問,一直要拖到死亡後,家人才會出面收屍。」看盡愛滋患者被視為「瘟疫」般,人人喊躲的悲慘境遇,楊捷心裡燃起幫助他們的念頭。
二十年前,她在台北開工作室,當時田啟元是師大美術系學生,這個年輕小伙子經常在深夜時分造訪,和她聊一些藝術話題,對方也未曝露同性戀者的身分;直到他在大三前往成功嶺接受大專集訓,經常拉肚子而被檢出感染愛滋病毒,醫官向上通報,不到兩周就被退訓。更糟糕的是,田啟元染愛滋的事意外曝光,被迫辦理休學。
面對孤立無助、乃至有意尋死的好友,楊捷心生不忍,挪出家裡一個房間供他棲身,而且無懼於愛滋病的傳染,連她一雙兒女都和他一起吃住、游泳,長達五、六年的時間。對於朋友關心她及子女的健康,她總是這麼回答:「好心做好事,應該不會得病的,我相信上帝會眷顧我和兩個小孩。」
促成義工組織
隨著田啟元交友網絡,楊捷又陸續認識了祈家威、張維等同志圈內朋友,以及當時在台北市性病防治所駐診醫師涂醒哲、陽明大學預防醫學研究所教授陳宜民等人,共同促成「誼光義工組織」、「希望工作坊」的設立。她說,當時心想有人可以交棒,於是收拾起行囊跑遍美國、非洲等地「流浪」,到了坦尚尼亞,見到遠自台灣到非洲照顧愛滋病患的陳麗卿修女,讓她覺得自己所做的「根本微不足道」。
離開台灣三年,楊捷返台後才知道田啟元已病逝,但愛滋病患並沒有減少,反而因雞尾酒療法而延長病友的生命,於是她在台北租了一間公寓,展開收容及照顧那些回不了家門、失業的病友,並在台北市開了一家花店,靠微薄的收入來支應生活所需,希望感染者能活得更有尊嚴,而這家花店就成為愛滋病友的避風港,也開始有「關愛之家」的名稱。
病友「阿忠」形容楊捷是關愛之家的「大姊大兼保母」,從平時督促病患按時吃藥、發病時的床邊照顧到協助病患申請低收入戶,甚至病患的身後事,都是她一手打理。最近協會缺乏保母、社工,徵才廣告登了很久,卻沒有人應徵,楊捷只好充當保母,「白天幫寶寶餵奶、洗澡,半夜寶寶哭了,就起來哄小孩、換尿布」。
一名不願具名的病友說,「楊姊」開花店要揹銀行貸款,賺的錢卻先拿來支付協會的開銷;自己啃饅頭,仍不時看到她偷偷塞錢給病友,要他們去買衣服,不要著涼,或叮嚀對方多補充一些營養。而唯一會讓「楊姊」生氣的事,是患者故意不吃藥,或是一再吸毒、酗酒或鬧事。
「阿國」表示,「當我看到楊捷為非親非故的病友料理後事,才讓我感動莫名」,去年關愛之家就有十五名病友往生,如果沒有家人來處理後事,她會先幫死者清理身體,整理遺容,再依遺願把骨灰送塔、樹葬或撒向大海,送他們走最後一程。
病患都是聖者
楊捷記得,曾有一名瘦骨嶙峋的病患,臨終前只有三十公斤,但經火化後,殯葬業者卻發現骨灰中有一塊「觀音座」,據說是累世修行才能有這樣的福份,「印度德蕾莎修女說過,每一名愛滋病患都是一個聖者,所以我來替他們送終,從來沒有一絲害怕。」她不諱言,剛開始為病患送終時,總會像失去一位兄弟而嚎啕大哭,後來覺得死亡對他們而言,是最大的解脫,才漸漸釋懷。
三年前,楊捷得知河南愛滋村的悲慘命運,儘管關愛之家的經費十分拮据,她仍奮力地將愛的觸角伸到對岸。她說,由於大陸民眾對愛滋病仍欠缺認知,有的貧窮人家為了餬口,以自己的鮮血來換取金錢,不幸染上愛滋病,留下許多愛滋孤兒,經過初步的田野調查,「一個村子有三、四十個或近百個愛滋孤兒,並不為過」,楊捷不忍地說,曾有當地的阿公、阿婆向她下跪,「他們求我將孫子一起帶走,免得挨餓受凍。」
看透紅塵謗譽
即使關愛之家已成立協會,這些年來仍異常低調,在花店外更刻意不懸掛協會的招牌,卻仍招來部分居民的白眼,連收容病友居住的中途之家也被迫搬來搬去。楊捷走在路上,還被附近的居民指指點點,但她回到這個大家庭,依然充滿信心地向病友表示:「不管怎樣,我不會讓你們流浪街頭,我會讓你們得到最好的照顧。」
楊捷表示,她一度罹患憂鬱症及外界「沽名釣譽」的攻擊,但如今她已看透紅塵謗譽,「我做我認為該做的事」。不過,對於這次醫療奉獻獎從推薦到訪談,楊捷一開始就先問:這個獎有沒有獎金?」她直言:「如果得獎而沒有獎金,對資金捉襟見肘的協會沒有實質的幫助,更可能讓人以為我想出名」。由此可見,楊捷是一位多麼率直、可愛又可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