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簡文志

無非是海浪，捲去該消逝的，也堆來堪回憶的。

聲勢錚然，如兵器交鋒，唯岸沙溫和的以泡沫稀釋，把海浪收納在氤氳的肺腑，刺棘我燥熱的身體，慫恿從城市的規矩逃離。

是腳踏車，逛街最好的風景。其實也稱不上風景，熾熱的柏油路融化笑聲，老舊的透天厝安靜地蹲看補網，次鄰的老婦醃漬的慢格動作顯得哲學，透著紗窗披掛花布衣的縫紉家庭，有些混濁的彈珠在我們手裡明亮。

沿著濱海公路，往頭城漫騎，卡車憤怒地揚起飛砂。停在里長家前，翹鬍子里長伯在門口盹成寂靜的門牌，里長兒子才晃幽幽的出門會合。我們都喜愛偷偷外出，下課後一起探究陌生且禁忌的風景，如我們當年曾在電影院偷看三級片，從補習英文中逃學，只為了在暗巷分享偷摘的芭樂；也等著晚些回家誣些不合理的說詞，以及可預期竹絲鞭腿的皮肉痛。這些逃跑像刺青似的，永遠抹不去我們說走就走的決心，也培養我們無所畏懼、毫不遲疑的勇氣。

行過另一位同學家，是一尋常做鴨賞的，我一直認為他們家虐死很多鴨子。他瘦成吸管的身軀，我後來觀看解剖假的外星人時，就想到他。現在他是宜蘭最大的鴨賞老闆了，我還親手接過他遞來的試吃品，在他的觀光工廠。我不揣測他有沒有認出我，我也沒有想跟他攀關係，我著實怕他送我一隻赤條條的鴨賞。過了瘋婆家，傳說她偷情被士官長先生毆打成這副模樣。

頭城，台灣最多鐵路車站的鄉鎮，雖然轄有釣魚台列嶼，但是實際的主權掌握在日本沖繩縣石垣市，島上有著櫻花堅毅的精神。頭城又稱頭圍，是漢人在宜蘭第一個開墾據點，是當時宜蘭商業最熱鬧的地方，故稱頭城。

我們總在舊時頭城老街尋寶，在米糧與雜貨中，撿拾掉落地上的糖果，那是幼年最美麗的寶藏。在青雲路折進小麵店吃碗陽春麵，以此殺時間騙家人去課後補習。小時候學過「平步青雲」的成語，我想這條路的住家應該都很富裕。

回程停在竹安河口，你說，我們去撿拾釣客剩下的釣具。我知道，你只是想看看，當年父親消失的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