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開昌

那個新年初一下午，爸爸媽媽外出拜年，我和兩個妹妹留守看家，在前院玩耍追趕跑跳。暖陽下，上坡路那頭，一個身型微胖男子，正朝我們家走來，我一眼認出他是世界大酒家馮老闆。他出現在我們家私有道路，一定是來向爸爸媽媽拜年的。我們家的許多生意應酬，都光顧世界大酒家（越南稱大餐館酒樓為酒家）。爸爸多次帶我上世界大酒家飲茶吃飯，所以我認得馮老闆。我對有眼不識泰山的兩個妹妹說：「馮老闆來拜年，爸爸媽媽不在家，他的紅包一定很大。我會廣東話，我來迎接他，妳們趕快倒茶端糖果盒出來招待客人。」

一下功夫，馮老闆已走到大門口。三個小毛頭，在陽光下打赤腳玩得滿頭大汗，但是我們乖巧地以微笑注目禮迎接馮老闆。他見到我們就開口問說：「陳先生陳太太在家嗎？」我說：「爸爸媽媽出去拜年了。」

他說：「哇！你們真乖喔，三個小孩看家呀。」他一面伸手從西裝褲袋裡掏出一疊紅包和名片，一面對我們說：「新年大吉大利，細佬哥（粵語小朋友的意思）來來來，一人兩個紅包，聰聰明明，讀書考第一。」

馮老闆將紅包塞到我們小手上的時候，同時晃一下他的名片交給我說：「哥哥啊！爸爸回來，記得把名片交給他，說馮先生來拜年了。」

馮老闆說完轉身就走，我們三個小毛頭鬼靈精怪的等他的身影在下坡路盡頭消失之後，就迫不及待的各自打開紅包，期待豐收，我們從來都不曾收過雙紅包。

結果，我們失望了，每一個紅包裡只裝一張兩元新鈔，雙紅包湊起來才四塊錢，比今天我們所收到的最小五元一個紅包還少。我安慰妹妹，也安慰自己說：「馮老闆應該是拿錯紅包給我們了。馮老闆到大主顧家拜年，不可能送兩元小紅包。我知道大人的紅包祕密，大人給不同的孩子，用不同的紅包，裡面裝的錢也不一樣。」

我的說詞，兩個妹妹也同意了。回家後知道這件事的媽媽訓誡我們說：「廣東習俗的紅包本來就是象徵性的，一般是一元，最多是兩元，而且是送雙紅包。過年送紅包表示大吉大利，不是送錢。」媽媽的話，我聽清楚了，但是心中還是相信馮老闆是錯拿了紅包給我們。

時間如梭，不知不覺地又是新的一年到來。爸爸媽媽照例在大年初一外出拜年，我和兩個妹妹照舊在前庭玩耍。陽光下，上坡路那頭，馮老闆來拜年的身影又出現囉。去年他匆忙來去，可能導致他錯拿小紅包給我們。今年我們三人採取拖延戰術，我把凳子搬到門口，兩個妹妹，一個端茶，一個端果盤，擺好迎接陣列。可是馮老闆還是來去匆匆，留下雙紅包和名片，客氣走人。

這次三個小毛頭的雙紅包，決定等媽媽回來揭曉大小。媽媽逐一打開六個紅包，把鈔票攤在草蓆上說：「是不是呀！馮先生不會錯拿紅包給你們的。」這回我們承認了，相信了，清楚明白了──廣東習俗的雙紅包是新年求大吉大利，不是送錢。

台灣經濟起飛之後，過年的紅包起跳是百元，多則五百、一千。常常大吉大利未到，青少年的貪婪與不當花用已在心中亂竄。又是新年，那六十年前的雙紅包，讓我想起馮老闆，想到媽媽的訓誡，雙紅包裡有寶藏，那是大吉大利的祝福與歡樂的分享，內心升起無限感激與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