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了一本書《親愛的夏綠蒂》，書中談到作者的兩個女兒，我也有兩個女兒，讀來特別有共鳴，其中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作者丁雯靜談到了寫這本書背後的故事。

作者本來是紀錄片製作公司的總經理，理想結合現實，人生一帆風順。有一天，母公司不願意再燒錢，於是公司要結束了，所有的同仁都要資遣了，作者一夕之間回到凡間，但真正讓作者的防線潰散的是，當她跟兩個女兒說「媽媽沒有了工作」之後，得到的不是溫暖的擁抱，而是女兒責備的眼神：「那我們的零用錢怎麼辦？」

我不由得想到自己。在公部門服務時，有人說我是「坐著直升機升官」，六年之間，就被拔擢為總統府副秘書長，但這樣的「山頂」，並沒有停留多久，非常戲劇化地，我就被一腳從懸崖上踢下來，自由落體回到原點。

這樣的大起大落，現在可以說來雲淡風清，但在當時，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那時的我，充滿了很多的脆弱，心情與心態也是不健康的。

我佩服作者的是，她將自己的脆弱，赤裸裸又真實的攤開在眾人面前。我也脆弱過，脆弱的人都會把自己包裝起來。

當時許多朋友也關心我：「智強，你還好吧？」

「經濟上沒問題吧？」

我的回答千篇一律是：「我很好。」

離開總統府，是好事啊！

主持的政論節目因收視率低迷被腰斬，是好事啊！

好不容易有的工作機會卻被名嘴潑髒水又丟了，也是好事啊！

但，世間哪有這麼多的「好事」呢？在那「我很好」的背後的「真我」是忿忿不平的，我甚至瀕臨憂鬱症的邊緣，但最後總算是走過這一段，這時我才忽然發現，收穫最多的不只是我，還有寶貝女兒。

不只大人會有大頭症，小孩也會有。本來平凡的家庭，忽然之間「談笑皆鴻儒」，每一次跟友人的家庭聚會，都是電視上的名人，不知不覺之間，也讓孩子的心理產生了改變。

離開公職後，靠著存款和稿費，經濟上暫時沒有影響到孩子。但是生活改變，還是影響到女兒的認知。我還記得，我剛離開總統府工作的第一年，小女兒年紀還小，沒什麼感覺，大女兒卻常常問我：「你為什麼不回總統府工作呢？」還有一次，我帶大女兒經過總統府時，大女兒突然說：「爸爸，你進去說你要回去工作好嗎？」我啞然答不出話來。

我不知如何和女兒解釋，我知道這件事對她也有很大的影響。

後來，藉著到哈佛擔任訪問學人的機會，全家赴美生活一年，咬牙離開了原本的生活圈，讓女兒們在一個全新的世界裡，平復女兒原本的失落與不安全感，以及不知不覺存積的自我膨脹。

察覺到女兒的平復，我才終於可以真的說：「都是好事。」

古龍在小說裡創造了一套「嫁衣神功」，說這套武功練到一半必須毀棄，然後再重頭練起，方能運用自如，我喜歡這中間帶著的寓意。只有失去過的人，才懂得與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共處，這一切，包括好壞。

在《親愛的夏綠蒂》中，我們看到作者雖然失去以影片記錄歷史的機會，卻以文字記錄女兒成長的點點滴滴，並分享給所有的父母與子女。這也讓我想到曾經有朋友勸我的一段話，他說：「只有利己的人才會自怨自艾，利他的人在哪裡都找得到機會。」

我相信，以作者的才氣與功力，她在任何角落，都能夠觀察到值得記錄、分享的人、事、物。

「我很好」？其實「我不好」。但也只有在走過了一段不好之後，才能淬鍊出真正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