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璇
艾薇倫是一位住在波士頓的美國畫家、藝術心理治療師，她總是一張盈盈笑臉，喜歡穿著彩度明亮、蕾絲花邊的衣裙，一頭紅棕色捲髮，活脫脫就是從野獸派畫作裡走出來的女人。你絕對想像不到她在十八歲之前，動過七、八次大手術。

初遇艾薇倫，是在二○○六年夏天的「義大利繪畫之旅」，同住在義大利中部距托斯卡尼不遠的一個中世紀古城，我倆是室友，年紀相仿，一見如故。

她因為體能限制，走路慢，走多了身體多處會疼痛，所以，在義大利只待了一星期，不得不提早回美國。

艾薇倫天生脊椎嚴重側彎，從小必須穿著石膏衣，脖子帶著頸環支撐頭部。

母親認為她是一個遭天譴、被詛咒的小孩，對她一向冷淡。艾薇倫卻從不自卑自憐，學習與疼痛共舞。每逢脊椎大手術，她不唉不哼，認命地靜靜等待冬去春來，期盼身體慢慢復原，過正常人的生活。

艾薇倫從小喜歡畫畫、做藝術拼貼，她如願地就讀麻州美術學院的藝術教育系，畢業後曾任教高中，後來轉哈佛醫學院兒童病房的藝術治療師。她擅長以鮮明亮麗的色彩作畫，一筆筆勾畫出對人生的期望，充滿樂觀與童趣，陪伴病童在作畫中忘記疼痛，勇敢接受治療，是一位備受孩童和家長喜愛的人間天使。

有一次艾薇倫走在路上，突然全身一軟，倒了下來。所謂的「全身一軟」是因為支撐脊椎的那根支柱不明原因垮了，救護車大費周章把她送到指定的醫院，當然又是一次危急的大手術。

雖然艾薇倫的身體常出狀況，她還是結婚了，可惜第一段婚姻只維持了一年。離婚之後，心情非常沮喪，所幸，她對藝術繪畫的熱愛與投入，伴她走出人生低潮。

同在哈佛醫學院任職的單身名醫師恰克，是一位個性沉穩、有涵養的謙謙君子，也是治療孩童疼痛疾病的專科醫師；他和艾薇倫共同為減緩病童的痛苦與療癒努力，日久情生，兩年後，兩人甜蜜地走入結婚禮堂。

艾薇倫不能生育，夫妻倆領養小孩。第一個領養的兒子保羅是個黑人，兩歲時來到他們家，保羅個性內向，在家雖然不太惹麻煩，但也不喜歡讀書。

兩年後，他們又領養了剛出生、父母親來自南美的安娜。

安娜五歲時得了憂鬱症，需要長期服用藥物控制，卻常耍脾氣不肯服藥。安娜的個性古怪，想法常如脫韁野馬，高三還沒讀完，就休學搬去跟一個比她大十來歲沒有工作的混混同居，染上古柯鹼的惡習，讓艾薇倫夫婦傷透腦筋。艾薇倫不忍女兒受苦，瞞著恰克替女兒付房租，塞錢給她過日子。

有一年，我去波士頓看望艾薇倫，那天剛好是恰克的生日，艾薇倫接了我也順道去接安娜。艾薇倫說，前幾天安娜和父親吵架，安娜想搬回家住，恰克說，要戒掉古柯鹼才可以回家，安娜不講理地罵爸爸「我恨你！」父女倆的關係很緊張。

艾薇倫好不容易勸說安娜回家幫爸爸慶生，雖然她精心料理可口的生日餐點，可是晚餐氣氛非常僵，我夾在中間有點兒尷尬。

有一回，艾薇倫和我約好一起共享午餐，之後去看畫展，當天早上卻打電話來取消約會，因為女兒又出事了，她急著去處理。

去年暑假，我又去探訪艾薇倫，她因體況不佳，商請鄰居來車站接我；雖然她仍興致高昂的熱情張羅豐盛晚餐和我敘舊，但是看得出來體力已大不如前。

前一陣子，美國有名的TED大會邀請艾薇倫演講，她分享自己創作理念與特殊的人生故事：克服己身的障礙，不間斷繪畫創作；到社區、銀髮族中心、醫院等地區；教導並介紹不同的繪畫形式，鼓勵參與的老少以欣賞及創作藝術來了解自己、自我療癒。當她演講完畢，與座所有來賓起立鼓掌不歇。

我親愛的朋友艾薇倫，一生都需與疼痛為伍，卻無視己身障礙，堅持自己熱愛的繪畫創作，無私地關愛周遭家人、朋友與學生，我衷心祈禱上天：賜福更多的歲月與平安給艾薇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