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孫香我

《金瓶梅》三十三回裡有一段好玩的。王六兒與小叔子通姦，被左右鄰人捉姦在床，二人被捆做一處，引來眾人圍觀：「內中一老者見男婦二人拴做一處，便問左右看的人：『此是為什麼事的？』旁邊有多口的道：『你老人家不知，此是小叔奸嫂子的。』那老者點了點頭兒說道：『可傷！原來小叔兒要嫂子的，到官，叔嫂通姦，兩個都是絞罪。』那旁邊多口的，認得他有名叫做陶扒灰，一連娶三個媳婦，都吃他扒了，因此插口說道：『你老人家深通條律，像這小叔養嫂子的便是絞罪，若是公公養媳婦的卻論什麼罪？』那老者見不是話，低著頭一聲兒沒言語走了。正是：各人自掃簷前雪，莫管他人屋上霜。」

一部《金瓶梅》翻過好幾遍了，每回翻到這一段，我都忍不住要笑一笑。我笑這個「陶扒灰」，自己一連扒了三個媳婦，卻「可傷」人家叔嫂通姦，真不知什麼叫自知之明。

我也笑「那旁邊多口的」，大庭廣眾，揭人陰私，真一副小人聲口，若有人也來揭揭你，怕也是「低著頭一聲兒沒言語走了」。我又是把世人統統都笑了，有嘴說他人，無嘴說自身，從古到今不就都是這樣一副世相嗎？

其實，我也笑的自己，我亦是世人中一人，世相中亦有我相，說起別人來，你我怕就都是「那旁邊多口的」吧？從《金瓶梅》裡看到了自家的影子，我們能不暗暗叫一聲慚愧。「各人自掃簷前雪」，還是這個要緊。

《金瓶梅》書前有一篇東吳弄珠客的序，其中云：「讀《金瓶梅》而生憐憫心者，菩薩也；生畏懼心者，君子也；生歡喜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乃禽獸耳。」我今天再來加一句：讀《金瓶梅》而生慚愧心者，眾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