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也思
如果遺忘是記起的話,那麼我已經記住了。
夏至剛過,落日落在六點四十三分,之後太陽就要開始每天提前一些下山,直到冬至到來,日子將一分一秒的緩緩變涼變暗。
幾天後,一場雷聲大雨點小的颱風遠颺了,午後走下山,想去水庫散心。
去年約當這個時候曾探訪一趟,小小的迷路,那時節鳳凰花盛開,豔如鮮血的花朵滿飾成篷大的傘蓋,提醒人們這是暑熱的南方,是北回歸線環帶鋪陳的領域;我想起了小學時候曾和家人驅車來此的許多記憶,那麼去年的再訪,是驚艷驚訝驚奇,所驚的是:四十年的光陰倏地飛逝,而未被祛除的景物竟還屹立在腦海(不,是眼前)的深處:蜿蜒的小徑隱沒於緩坡上方、老樹群的扭姿(只是依著原形變得更粗膨而已)、長亭子如昨,厚實堤岸的黑色澤、筆直;更驚人的是企鵝立姿造型的水泥垃圾桶,萌樣如昔(如果舊年代的紅色撥盤公共電話機還在的話,我將會徹底失卻此處的我)。
我特別眷戀當年拍照的位置,及頸的堤防如今變為及腰。一樣是在夏天,三角架前並列的五位家人,帶著時髦墨鏡步入未來:父親已逝世多年,其餘散居在不同的城鎮生活;感覺時間之河的漫衍是一項魔術,已變卻又未變,它讓「變」成為鐵一般幻夢的事實,如同背景由水深不見底波紋閃閃的渡船頭,變成淤積似可涉行而過的蘆葦沼澤區般荒謬,舢舨擱淺著,就像附近比鄰的地理名稱:新營、中營、柳營、下營、林鳳營、後營……新舊之間讓人時空漩暈。
時間被遺忘於南方鄉間小徑上,穿越原本你一輩子絕不可能會知曉,即便曾踏經的小路、田舍,自然被各種蓊綠簇圍,多到足以滿溢出來的各式草、樹葉,和奇美的天空──所有澄藍的總合,輕易便可以遮避人群和車聲,感受真寂靜。
鳥啼中和稍歛的夕日下我走返,攜回服務中心一位帥氣親切的替代役小夥子給的旅遊手冊;再途經小學圍牆邊時,一對父子坐在鞦韆處,面朝空曠的操場,微胖的中年父親沉坐不搖,小男孩不停地在風中晃盪甚且把自己纏轉在鐵鍊之中,一位正襟消解思緒,另一位則憧憬未知的將來嘗試種種新的可能玩法。
隔著樹蔭、綠川,我在道路這頭悄悄以眼睛攝下獵物。而更高的山區雨泉匯集泠泠湍流而下,晴光瀲灩、白瀑,暖濕的水氣,無魚,一片黃葉如輕筏行旅而過;對我來說,這景色是辨識秋日大隊的先遣先聲,盛夏剩下的斷續尾聲,靜得動人安謐,時間必然的無情消殞過程,帶著歡快肅殺的腳步前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