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嚴陽
蔡襄是北宋年間著名的書法家、政治家。作為書法家的他,在世之時,就極負盛名,為蘇東坡、歐陽修等人所景仰。作為政治家的他,為人正派、為官清廉頗有口碑。至於後一點,我們可以從他存世的一個帖子的寥寥數語中就能看出:「襄昔之為諫臣,與今之為詞臣,一也。為諫臣有言責,世人自見疏,今無是焉,世人見親。襄之於人,未始異之,而人之觀故有以異也。」
這裡蔡襄所言「昔之為諫臣」,應該說的是,他進入官場之後,最初曾經在諫院衙署主持工作。作為諫官,批評彈劾是其最主要的責任。因此,假如對工作高度負責,並且涇渭分明毫不含糊,那麼,文武百官與之保持一定距離,是可以理解的。近距離、太過頻繁的接觸,必然會將自身的種種毛病暴露在對方的面前,被批評指正乃是不可避免之事。而這些一旦傳揚出去,甚至於為皇上所聽聞或者是被報告至皇上,那麼,必定會對自身的形象造成負面的影響,乃至讓自己的前程毀於一旦。所以,對於蔡襄這樣的諫官,自然是與其保持一定的距離更加明智。
蔡襄從諫院衙署出來之後,還曾經擔任翰林學士——負責皇帝的文書起草一類工作的官員。在實現這樣的角色轉換之後,人們與蔡襄的距離發生了變化;與昔日恰恰相反的是,如今很多人願意與他親近。導致這一變化的原因在哪裡?應該是在卸去諫臣的官職之後,他周圍人們的心理負擔也卸去了,所以,儘管他的為人始終如一,人們對他的看法、對他的態度卻大不相同——從此大家可以跟他談談天氣、談談書法、談談文學了。
對於蔡襄擔任諫臣和詞臣前後人際關係如此巨大的變化,其本人固然感慨系之,並形之於帖;南宋時人洪邁對他的這一遭遇,同樣感慨良多。洪邁的感慨,並非對於與蔡襄同朝為官的那些同事、朋友等人,最初對他高度的警惕性或者說戒備之心與後來的親近和知己,而是對作為後代的南宋官場上某些不太正常的風氣的感慨。
洪邁在《容齋隨筆》卷三〈蔡君謨帖〉中這樣寫道:「觀此帖,乃知昔時居台諫者,為人所疏如此。今則反是,方為此官時,其門揮汗成雨,一徙他局,可張爵羅(捕雀的網,比喻來往之人極少,即門可羅雀之意),風俗媮薄(不惇厚)甚矣。」
為什麼南宋與北宋諫官之人的「遭遇」,反差如此強烈?這很值得我們深味。
北宋年間的諫官——更準確地說,應該是像蔡襄這樣忠於職守、為人為官正派的諫官,之所以「門前冷落車馬稀」,是因為與之接近、結交、頻繁地來往,無法從中謀取多少好處。反過來說,在南宋,同樣是諫官,很多人未必能夠像蔡襄這樣高度原則,忠於職守。也不僅不,甚至於可能習慣於言好事,為人謀得某些利益——畢竟諫官可以通過在皇帝面前的褒和貶,對一個人的命運產生影響。所以,其門前「揮汗成雨」有什麼可以奇怪的?假如你離開了這樣的位置,失去了這樣的作用,自然人們可能遠離你。對這樣的以「利益」作為取捨標準的做法,洪邁顯然有些看不慣,所以,他對這樣的做法十分鄙夷和不屑——以「風俗媮薄」斥之。
不過在我看來,這樣的做法蔚然成風,當事之人太過薄情、不夠厚道,固然讓人搖頭,而這其中的教訓,或許更值得我們深思:南宋的官場,不,應該說,所有末代王朝的官場高度腐敗,即便是本來肩負著監督責任的諫官或者說諫臣,也都浸淫其間、同流合汙,無疑是這些王朝最終走向滅亡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