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想學跳舞,但有個原因阻擋了我的學習。人與人之間的身體接觸,往往是舞蹈中最重要的張力,但就像吳明益說的:「攝影師不了解我,怎麼可以拍我?」肌膚與肌膚之間的接觸,輕如夏蟬薄翼的摩擦,重如杵與臼的撞擊,對我而言都是不可輕易跨越的疆界。你不愛她,怎能摟著她如擁著冬天的棉被般如此的生死契闊?我不愛你,又怎能讓你體內的節奏與力量,改變我與地表之間最習慣的距離和角度?
不同於視覺能快速接受各種五花八門,新鮮差異的物體,觸覺則是細細感受自我與他者不同的過程。碰觸物體時,彼此間的界線立即畫下,因而能區分出自我和所碰觸物的差異。開始學習民謠吉他時,一根根尼龍弦深深陷入手指裡,過一會兒我就感到紅腫不適,想放棄學習了。只有用意志力忽視異物卡在指肉間的不適感,才有辦法稍微繼續。或許舞者在與他者接觸時,也是這樣練習淡化差別,不管眼前站著的,是讓人每吋肌肉筋骨都輕輕顫慄的Mr./Mrs. Right,或是讓人想把眼球翻白,不見為淨的雜魚,都得讓敏感的觸覺差別退居到不礙事的位置,將兩者視為同樣的生物有機體。
因此,觸覺往往是人們不輕易啟動的感覺系統,不像眼睛總是可以亂看,要是亂摸的話可是會出事的啊!不過,一旦將他者視為同盟,甚至視為親密愛人,彼此間不只希望皮膚能吋吋相鄰,有時甚至連肉與骨與心,都希望能密密地疊合。張懸的歌裡有句歌詞讓我心寒:「我們並不擁抱。」我總是想著情人間到底是經過了怎樣的感情質變,才會這樣硬生生地像一枚花生被狠狠地剝開。但其實只要一個小小的謊言,一點點輕忽傲慢的態度,一絲絲的疲憊與不耐,或者像歌詞所說的:「不想再費力討好」,擁抱就變得好艱難。
我只想要一直一直擁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