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思坊
美國影集《六呎風雲》(Six Feet Under)裡,每一集的片頭都充斥著各種奇異的死亡意外,接著死者會送往主角家裡經營的殯葬公司,故事往往就從新領到的這一具屍體開始。有一集的開頭是這樣的:陽光普照的早晨,一對夫妻正準備吃早餐。身材略肥的先生一邊吃著盤裡的培根煎蛋,一邊抱怨著工作瑣事,而太太則站在爐前正在煎另一顆蛋。忽然間,畫面一黑,先是出現金屬重擊的聲音,接著先生後腦凹了一塊,橫倒在地上,而煎鍋也變了形狀,掉在先生身旁。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這就是我對烹煮一事的感覺:當桌上擺放著美味的菜餚,我感到的往往不是幸福,而是看見了對站在廚房裡的人無窮無盡的勞力壓榨。日劇裡最常出現這樣的性別結構,正在吃早餐的丈夫(通常是那種豪華日式,小碟上盛著煎烤鮭魚、納豆、生雞蛋等溫泉飯店等級的早餐),忽然大怒一聲,把過燙的味噌湯灑了太太滿身,狼狽的太太還要唯唯諾諾地道歉。「憑什麼啊?」我十分憤怒,「太燙了不會等一下再喝嗎?敢抱怨我可能會整鍋熱湯倒他頭上。」
因此每當有人以親自烹煮作為邀約,我心裡總是十分抗拒。畢竟煮食時花費的心思與勞力,是難以用情感等價交換的。角田光代有篇文章〈料理〉,便專門談論男人料理時的模樣:根本不懂好壞卻偏執於高價位的食材,光做單項料理就要花很多時間,無暇顧及女伴早已餓到血糖過低,甚至還擁有一顆玻璃心,不能忍受任何對成品的挑剔。讀完忍不住點頭如搗蒜,更因為曾經深深討厭下廚這麻煩事,所以猜想著平時根本不下廚的人,忽然想要進廚房為妳做起這些繁瑣的工程,背後恐怕是還有更多的計算。
直到有天我終於理解到,這世界上果然有一部分的人,把煮食視為有趣的,熱情的事。煮食的過程本身就是一場魔術,普通的物質經過不同的烹煮過程,轉化成無限多的形式,「光是觀察蛋的階段性變化就覺得賞心悅目呦」,他輕快地說。我則看著他,覺得這樣的人真是賞心悅目。因為他總是快快樂樂地,帶著遊戲的心情進入廚房,我也開始在廚房裡幫忙切菜、洗碗、注意著火候。一個煮,另一個吃的單向侍奉行為,變成了兩者互相協助、觀察、相處的過程。慢慢的,我的鐵鍋,也只願好好的當個鍋就好,而不再是幻想中的殺人武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