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思坊

王家衛在電影《春光乍洩》裡，選擇以阿根廷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作為拍攝的主要場景。選此城市，據說只因它在地球上的位置，正好在香港的另一端。我抱著地球儀，以台灣為原點，用手指粗略地量出對角處，最後竟停泊在巴西的阿雷格里港（Porto Alegre）。圖片中的此城美麗無比，處處是殖民風格的建築，港灣裡閃爍著寶藍色的粼粼波光。原本毫無關聯，各自平行發展的兩地，在這種任性的遊戲中，曖昧地應合了起來。

本來我與現在所處的美洲大陸也沒什麼關聯，更無法想像會與曾住在這塊大陸中央的他產生細密的連結。他所生長的小城，大多數的人有著堅定的宗教信仰，因此當他讀著進化論，深信人類是神所創造的同學，便一一指著他的書蔑笑：「你該不會真的相信這個吧！」蓄著及腰長髮，把玩電吉他，聽著搖滾音樂的他，每回進了商店，也總是被保全緊緊跟著。所謂的罪惡，彷彿從他與群體產生差異的那一瞬間，就已經被判定了。

那是一段寂寥，無人能交談的日子，暑假待在大賣場裡打工時，他享受著極大的沉默。一邊割著紙箱，撕著膠帶，一邊在腦海裡把Pink Floyd的Dark Side of the Moon從頭到尾，毫不遺漏地反覆播放。

與此同時，處在地球上的另一端，在我耳裡迴響的音樂，大概不出孫燕姿或是周杰倫，不然就是艾薇爾或是男孩特區，總之就是那些在校園裡像龍捲風般將風霜的情感和少男少女蠢蠢欲動的心一起迴旋纏繞，最後變成一種世故與青春的複合物，過了保鮮期，就自動分解消失的音樂。少數在心中占著分量的，大概是Tizzy Bac的專輯，那時候還沒有智慧手機，我用一台小如蝦捲棒的白色MP3，日日在通勤時聽著《我會變成這樣都是你害的》，從頭到尾，毫不遺漏。列車輕輕搖晃，綠色的山影灑進了車廂，時光靜好，我總希望目的地能在更遠的地方。

開往彼此生命的慢車，總拖著一整列沉重的貨櫃，裝著成為現在的我之前，所有難堪而不願再次面對的成長記憶。但那些在同樣的時代裡不同空間的音樂，卻像投射在洞穴裡的黑影，模擬演示了彼此的過去。幸好那樣的表演總是溫柔，迂迴，比一陣春天的風更輕，比一場夏天的雨還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