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范琪斐
但是,美國禁忌實在太多,像是你跟非洲裔講葡萄口味的汽水是歧視;你跟墨西哥裔講豆子是歧視;你跟伊斯蘭教徒講頭巾是歧視。我跟Roberto一個亞裔、一個墨裔,都是少數族裔,我常常看到不同族裔的尤其是白人朋友,非常努力地假裝沒有注意到我們的少數族裔背景。但一位白人朋友因把Roberto 不小心叫成Robert,少了一個o,我老公便老大不高興,拉下臉來糾正對方,說他的名字是西班牙文發音,不是英文,對方嚇得屁滾尿流,馬上道歉,怕被冠上種族歧視罪名。
這些是種族的、政治上的禁忌也很多,有一次我跟一個台灣來的體育記者一起在阿拉巴馬州跑林書豪的新聞,他跑到一半被球隊公關叫去談話,他回來很洩氣地跟我說,他穿的T恤出了問題,原來他在台灣隨便買的T恤,上面的人像是希特勒,體育記者自己根本沒注意。我一聽便知道要不好了,希特勒被白人至上的偏激派視為祖師爺,阿拉巴馬當時剛發生白人至上偏激派主導的殺警事件,正敏感當中,而且在美國,希特勒幾乎是邪惡殺人魔的同義辭,罵人希特勒是非常嚴重的。
體育記者不知情把希特勒人頭穿在身上在球場上穿梭,若是被攝影機不小心拍到,球隊有可能會被觀眾抗議的。球隊公關於是要求體育記者全程要穿上外套。體育記者顯然不知事情的敏感度,幾分鐘後,他為了搶拍照片忘了穿外套,馬上又被球隊公關請去,這一次則直接禁止他回到球場。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outsider的言論免責權有其界限,不要以為是免罪金牌,或可在斷頭台上救人。
二○一四年,一群明尼蘇達St. Thomas大學的學生想弄一頭駱駝來校園做活動解壓,結果被抗議,有人說駱駝是白人用來罵阿拉伯人的象徵,有人說這是虐待動物。主辦單位覺得很無辜,不知為何幾個月前他們請麋鹿來學校就沒問題,駱駝就不行。總而言之,駱駝敵不過抗議聲浪,最後真的沒來成。
駱駝事件發生之後,在美國引發許多討論,美國的禁忌是不是太多了一點?先不要說自我審查對言論自由造成的危害,種種禁忌造成不同族群的人很少能放下心防溝通,對彼此的了解便愈來愈少,雙方的鴻溝愈來愈深,在要求達成共識的民主制度裡,便很容易造成施政牛步化。
我常常看到我的美國朋友,保守派只交保守派的朋友,自由派只交自由派的朋友,各自的陣營裡,有自己的新聞頻道(保守派看福斯,自由派看福斯以外的任何新聞台)、自己的電視節目(保守派愛看強調傳統家庭價值觀的像7th Heaven,自由派則喜歡看家庭成員中有同志成婚的像Modern family)、自己的休閒活動(保守派喜歡打獵,自由派喜歡出國旅行)、自己的超市(保守派去Walmart,自由派去Costco)、自己的餐廳、自己的品牌……
我自由派的朋友對我到Walmart 買菜此事非常不諒解,認為我在支持靠血汗工廠賺錢的企業,我保守派的朋友則對我不信基督這事很感冒,擔心我將來要下地獄。但他們都當我是朋友,因為我是outsider,我只能聽,不能評論,評論了也沒重量。
但我常常在想,你們是同一國的人,當你對同一國,有時是同一州、同一城市甚至同一條街上不同族群的人完全不了解的時候,你如何跟這些人在異中求同呢?
那跟不熟的美國人談什麼最安全呢?多年跟美國人交談的結果,基本上運動跟天氣最安全。雖然洋基迷跟大都會迷是死對頭,談天氣也只能止於今天氣溫真高,不能擴張到談地球暖化,因為很多保守派人士到現在還認為地球暖化是自由派科學家自己想像出來的。
(本文節錄自《買槍,養馬,呼大麻:范琪斐的美國時間》一書)